43、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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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你这狗养得可真好。”在餐车后的商贩夸道，现下没什么生意，车主颇为空闲。
头戴斗笠的姑娘抱着犬儿伫立在内城墙角，她回眸一笑，自然是裴信玉。
小贩这餐车做的就是出入城门的生意，不管是出城还是入城都能将人流收入眼中，用来守株待兔真实再适合不过。
“养得精心。”她沙哑道，摸了摸犬儿油光水滑的皮毛，“这可是宝贝呢。”
她已在这儿守了有一会儿，已暗暗在心中又一次复盘了当前的情景，垂下眼睑辨认附近的人群。
“看出来了。”商贩望了望四周，见暂时不会有什么客人，索性扔下餐车，过来跟裴信玉闲聊：“这孩子有一岁半了不？长得可真好。”
为了赶路，远行人多在一早便出了城门，此时若不是从外面赶入松江，那便是附近农庄的住户入城折返。
这些出去的人尽管或多或少会背个包袱，又三两成群结伴，但却绝不会有空间藏下一个大活人，只有马车才需要裴信玉仔细观察。
“还要再大一些。”
裴信玉放心地掠过这些人群，分神回答商贩的话。
“那这孩子有些小，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商贩关怀——关怀犬儿道。
“不太清楚。”这又不是裴信玉自家养的犬儿，若要让她说说这犬儿平日的饮食还行，但这种情况却是不知了。“但性子很安静，也乖，就是不爱动。”
她抱着犬在城中走比犬儿跑起来快，这段路又不靠犬儿寻人，自然要寻一条乖巧安静的犬儿好。
一辆青布马车骨碌碌地驶了过来。裴信玉不再回答商贩的问话。
青布耐脏，颜色又好看，城里的马车总是喜欢用青布做帘子，就连车辕上刻的标记也是裴信玉熟悉的车行，只驾着马车的车夫有些陌生。
“哎，这些管事可真阔。”注意到她目光的落点，商贩感慨，“别说给媳妇儿带粉黛斋的水红胭脂，就连出城都能雇辆马车坐。”
若不是裴信玉目前身份并不合适，直接接管城门的盘查，倒是更为便捷。
尽职尽责的守卫拦下马车开始例行的盘问。车内人掀开青帘，里面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言辞虽说不上热络，却也不如何冷淡。
裴信玉的目光扫过妇人，在她袖口微微一顿，落在那双若隐若现的红绣鞋上，更专注起了精神。
车内的桌上叠着一袭男式外袍，应当属于那在一旁的榻上半倚的青年所穿。他的坐姿颇不端庄，半个上身都窝在榻上，只那长腿垂落在车厢底，生生添出抹风流潇洒的味道。
怀中扭动的灵犬抽了抽鼻子吠叫，想要跳下裴信玉的怀抱。
它扭动的方向，正是那个车厢。
“你在寻人？”商贩的目光在那马车跟裴信玉之间反复，很快注意到了车上的青年。
裴信玉抱着灵犬的手很稳，她安抚住了灵犬。
“已是寻到啦。”
却枝曾上过这辆马车，又或者就在马车上，她现在只希望却枝足够聪明，能回旋至今不被灭口。
就算裴信玉提前贿赂守卫加长对马车盘查的时间，却也没办法耽搁太久。那车内人已放下帘子，面目呆板的车夫也俯身摸了摸马儿的耳朵。
将灵犬托付给商贩，裴信玉快步上前。车夫注意到她的接近，却只隐蔽摇头。
裴信玉愣住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现在她心头。
她捏住袖中的玩意，对车夫的视线一晃而过，果不其然见车夫移开目光，装作没有发现的模样。
她默不作声地缀在马车之后。
***
“换车。”
天边还有些余光，但金乌也渐西坠，为街上的屋檐洒下一层垂垂老矣的金辉。桃花蜂掀开了门帘，望着不远处的马车皱眉。
“怎么要换车？”
按理三人本应直奔苏亭，将这玉瓶儿交付给旁人，便各奔东西去。
桃花蜂平日并不与小少爷一起行动，松江府局势暗流汹涌，她恐伤了这玉瓶，这才前往接应。现下平添波澜，她不免警觉，却还不至对车夫生疑——若是生变，换车改道自然在计划之中。
一旁的玉公子低声本想要哄出却枝的下文，此时也抬头望了望窗外。虽看不出究竟，却也取过一旁的弯刀。
“那些杀手在苏亭，排查青龙会。”车夫道，“再走一段，走七里桥。”
她说的自然是真话，那群黑衣杀手前段时间正是在苏亭设网，险些将袁百旗捉去。
好在对方似乎也在追查罗刹教，青龙会又谨慎地缩在没有暴露的石儿屯，这才勉强平静了局势。
哪怕这两人继续追问，车夫也能给出颇为可信的答案。
但桃花蜂只是摁了摁额角——她接受了这个理由，低声咒骂一句“疯子”。
却枝险些笑出声来：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疯子在骂别人疯子可笑的事吗？
但心头的恐慌只让她勉力扯了扯嘴角。
方才的温情脉脉又是那般虚情假意到熟悉，纵使知道情势危急，却枝依然不免沉浸在那和花楼相差仿佛的勾缠中。
但马车停得太过突然。
她一直知道自己对于这一行人而言依旧是需要分心的拖累，一旦成为行程上的阻碍，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弃。
但她也以为仅仅如此。
却枝想过她或许会因为谎言暴露而死，做错事要受罚是正常的。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或许仅仅只是成为拖累而死——她是被玉公子绑劫而来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像落入狼群中的绵羊，望见那尖利牙缝间血淋淋的肉丝，心怀惶恐，却又有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压制住惶恐，强行用困惑将她灌满。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呢？
她在心中不住地询问，却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喏喏地、轻轻地反驳：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这样的道理吗？
那道声音软软地像一只小手，摇晃着她的衣袖，将她往糖画那边摇。
却枝的心猛然揪痛起来。她以往总是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就像当初冷硬拒绝妹妹的恳求一般。
但这一次她沉默了。
玉公子取过弯刀后向她投来的一瞥评估让却枝冷到颤抖，唯有受伤的掌心在发热。那发烫的热像一簇火苗，几乎要将她作为燃料掠夺殆尽。
凭心而论，那一瞥并不冷淡，英俊的脸庞依然轻轻翘着嘴角。
那是一抹轻松自如的笑意。
却枝常常在王姑娘脸上瞥见这样的轻笑，那就像是是置身于轻松愉快的环境下所有的克制笑意。
但不一样，并不一样。
若是却枝不曾跟王姑娘相处过，若是她不曾真正见到那种因生活而快乐却又包含克制的轻笑，她定是无法对这样的笑容敏感，更遑论因此不安，从而望见那决定她性命的轻柔一瞥。
就算是妓.女，在见识过珍品后，也是能分辨出仿品的粗劣。
那是毫无感情的评估，但你甚至不能将它和肉铺老板给猪肉估价的眼神类比。
它要更轻率，更随意，也更短暂。
短暂得仿佛就像傍晚的儿童在母亲呼唤下做出将蝴蝶装入口袋或是扔在地上的决定那样匆忙。
自己的性命就取决于这短暂而匆忙的一瞥里。
却枝的内心从未如此透亮。
“有的。”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她将声音含在喉咙里，含在舌尖上，含在口腔里。她将那极轻极轻的回答融进天地间不可触碰的空气里，轻到自己都听不清。
“这个世上是有这样的道理的。”
她的嘴唇在玉公子的视线下颤抖，却又慢慢合拢，像是合拢上空荡荡室门外的锁链，徒劳锁住已经出口的言语。
玉公子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可惜那似乎被哄出来却又没能听清的下文。
这一可惜提醒了他自己原先的想法，他移开目光，却又拾起那落灰的外披，罩在了却枝身上。
“外面冷。”他怜惜道，“穿上吧。”
他拍了拍却枝的肩膀，稳稳当当地走下了马车。那柄弯刀垂在他腰间，随时准备出鞘的卫兵。
桃花蜂紧随其后，青色衣袖在却枝眼前翩然而过，盖住那柄曾威胁并始终在威胁却枝性命的弯刀。
却枝愣愣地坐着，马车外的郊野颇为广阔，可她却无处容身。
玉公子望了一眼呆坐在车厢内的却枝，心中也没怎么失望。
“你今儿的话可真少。”他笑吟吟道，此言问的却是车夫。
尽管车夫所言合情合理，突然改变的行程依然引起了他的怀疑。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
白露曼吟道，克制住自己搜寻四周的目光，作势要摘去脸上的面具。
原先在这里埋伏的同伴并没有来，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连那个斗笠也不见踪影，她只能按袁百旗的吩咐应对。
细细密密的汗珠自人皮面具下的皮肤沁出，但那面具依然牢牢黏在脸上，纵使有袁百旗吩咐，白露却忽的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二娘真的会救场吗？
是不是与这二人虚与委蛇一段时间更好？
或许只要再拖延片刻，原先预计埋伏在这里的同伴就会立刻赶到？
脑内的想法千回百转，现实里的时间却过得缓慢。冰冷的手指逐渐看着贴上脸颊，几乎要碰到人皮面具的边缘。
玉公子冷眼看着，二娘似有犹豫，却也未做阻拦。
白露的手越发沉稳。她已决心拼尽全力留住罗刹教的少主。
然而就在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刹那，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了——
“你们，你们都有弯刀吗？”
在所有人投来的、略带吃惊的目光中，却枝颤抖，却又口齿清楚道：
“我也、想要一把弯刀。”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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