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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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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自己杀了高殷!
高演如遭雷击,二哥死前的一番肺腑之言又在耳边响起:
“老九是个祸害,今日不除,后患无穷。
“步落稽这小子心机深沉,我原以为能降住他,做个辅政亲王,但终究是诡谲有余而志勇不足。
“六弟,朕宁愿是你,只有一点,放过殷儿。”
魔怔了似的,一遍一遍。
常山王见他分毫不让,一意孤行,而且戾气更甚,难得对九弟动了肝火,神色一冷,低沉道:“步落稽,你刚刚说了什么!”
长广王正对上他的眼神,龙虎相争,重复了一遍:“六哥,你要保住高殷,就灭了杨愔一党,如果想要放过杨家,那就彻底绝了他们的念想,否则,后患无穷!”
你看,六弟,我早与你说过,这小畜生狠厉,你保他作甚?二哥在他耳边低语。
高演想都没想,竟然当即操起一块砚台砸过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打高湛还是想打碎心中的魔怔幻影。
高湛不闪不避,他只感到愤怒,方才六哥看他的眼神,太过熟悉,就和当年的疯子高洋看他的眼神一样,但那是六哥!这一眼深深地刺痛了他。
高洋,这个该死的疯子,阴魂不散!
但有人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嘶——”高孝瑜身手敏捷,抬手推开了九叔,但他二人本就挨得很近,砚台砸到了他的小臂上,偏偏今□□见,没带护腕,这会火燎得生疼。
他才意识到,六叔不是请他来看兄弟互怼的,而是要他来及时劝架的,他强压下手腕上的刮伤,别到身后,见两位皇叔都看着自己,于是就坡下驴:“六叔火气大,力气却小,看来不是真心要砸我啊。”
六叔这会终于冷静下来,让外头守着的宫人赶紧请太医。
高湛被他这么一推,脚下虚浮地跌坐在地,面色一时深沉之极,咬着牙过来扶他,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但高孝瑜拉住他的衣带,摇摇头,抽回手,弯腰单手去捡碎了的砚台,一面故作轻松道:“两位叔叔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还不知道皇祖母如何看待杨愔一事。”
该说不说,关键时刻,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太皇太后赶来时,两兄弟各自端坐一方,互不理睬。
只是高湛一边还有个不幸被殃及的大侄子,太医正要给他解开衣袖,查看伤势。
高孝瑜想要推辞,生怕伤口过于骇人,让高湛误会六叔当真下了狠手,推脱之际见皇祖母来了,连忙行礼。
娄昭君让他起身,安慰道:“好孩子,你先回去吧。”
她又对身边的医官吩咐着:“好好医治,需要什么直接从宫里取便是。”
高孝瑜在医官和宫人们的簇拥下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等到宫里再无旁人,娄昭君一改方才慈眉善目的神色,正色厉声道:“高湛,当着哀家的面,去给老六跪下!”
高湛怒气微消,极不情愿地走到六哥面前,单膝点地。(求婚了求婚了!大侄子你绿了!)
娄昭君手中的凤纹权杖重重一敲,喝道:“跪下!”
高演有些尴尬,不年不节的,这是做什么……他想伸手,又顾虑母亲的威势,只得僵硬地坐正,受下弟弟的一跪。
太皇太后等他双膝跪地,挺直了腰板,才说:“不用忿忿不平,老六无论如何也受得起你这一跪。”
言罢,让一个老太监端来一份有些陈旧的圣旨。
这老太监有些面熟,二人仔细一看,是先帝的贴身太监。
那位老公公原本深得高洋信赖,只是在高洋垂危之际,害怕大厦将倾,自己老死宫中再无出路,便趁高洋病中之际投靠了娄氏,将皇帝宫中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都呈秉到宣训殿中。
他将那封陈旧的圣旨呈给长广王,便默默退至一旁,缄默不语。
黄卷缓缓展开,内容触目惊心,原来先帝死前曾下令,众亲王中除常山王之外,凡太后所出者,杀,无赦,最后一行赫然写着长广王高湛和博陵王高济。
高湛傻了,他以为是自己隐忍蛰伏,骗过了高洋这个疯子,没想到,他离身首异处,只有一步之遥。
纵使再如何狠戾决绝,此刻的他也只是发了一头冷汗,像是个没经历过险恶的稚子一般,高湛随即反应过来,是六哥救了他!
他抬头,再看向六哥时已是一副神情,诧异,感念,庆幸……
娄昭君说:“九郎,你六哥当年以自己的性命为担保,从先帝屠刀下保住你和十二郎一条活路。就为这份恩情,你当誓死效忠六郎,如有异心,人神共伐!”
太皇太后命人端上火盆,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将这封催命的圣旨烧成灰烬。
高湛心有余悸,六哥叹气,把他扶起来,扶稳坐定,才说:“都过去了,九弟,你要好好活着。”
“六哥……”他的神识一时恍惚,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母亲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点醒了他:“九郎,事不可做绝,为君者需明断四方,也需怀德万民,如果六郎没有一丝一毫仁德,感怀兄弟之情,你如何能有今日!”
最后,太皇太后一锤定音:“传哀家口谕:杨愔此人,寔国掌命,视民如伤,然逢朝廷之衅,既已仗义断恩,身死止罪,无伤家口。”
乾明元年八月初三,太皇太后娄氏令废皇帝高殷为济南王,令食一郡,出居别宫。
同日高演在晋阳宣德殿登基,大赦天下,改元皇建,下诏复尊太皇太后娄昭君为皇太后,升任长广王高湛为右丞相、太傅、录尚书事、兼任京畿大都督,以皇帝至亲镇守邺城。
临行前,高湛问老六:“六哥,当日先帝病榻前,你如何愿意舍命保我?”
高演身着龙袍,十二道冕旒挡住了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目光,但他温和的声音还是清晰穿过正殿,落在弟弟耳边:“无他,你我是手足兄弟,仅此而已。”
“所以您愿意许诺母后,保住高殷,也是这个道理么。”
皇帝走下龙座,示意他跟上,二人登上宣德殿外的高台,秋来清风如许,江山如画,兄弟二人看着大好河山,各有一番壮志凌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仁厚而坚毅的帝王告诉弟弟:“于私,手足之情自然高过叔侄之谊,只是……”他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摇摇头,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在邺城,朕很放心,只一点……”
皇帝语重心长:“对孝瑜好一点,他现在已任中书令,不再是当年王府里可以肆意揉捏的大侄子了。”
高湛顿时有些心虚。
晋阳城外,隆重浩大的车马仪仗正等待着新任京畿大都督长广王开拔上任。
此时的大齐,新帝登基,锐意革新朝野,大力屯田,依法量刑,国境四方,又有虎将云集,金戈铁马,气势如虎。
旭日东升,高湛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快哉豪气满怀激荡,他迎着漫□□霞,策马向邺城奔赴。
孝瑜会不会在城上等他?
自己早就派人传书过去了,他敢不来么!
——上卷·金阙慵归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