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胡小木》写故事的人N

97、最后一顿饭

　　张小草和赵小花的事情前面说过，张小草为了缓解自己脑子里因为急切想得到那一套别墅而带来的压力，同时，也为了修复因为前一天晚上跟刘小樱的私会对赵小花造成的创伤，所以情赵小花吃了一碗很有回忆的馄饨，在吃的过程中张小草带着赵小花回忆了他的童年以及求学时期的苦难经历，这些苦难经历不但修复了赵小花心里的创伤，还意外刺激了赵小花对张小草的同情和爱，赵小花在爱心泛滥的情况下请张小草喝了一顿酒，又在醉酒朦胧的情况下交出了那一座别墅的钥匙。在另一边，赵小花对张小草交出钥匙以后，第二天，就向她的父亲□□坦白了这个事情。这引起了□□的极大愤怒和意外，但是他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可行的挽救办法，最后就决定去闺女赵小花家里看看情况，根据情况再找办法，于是得知赵小花向张小草交出钥匙这个消息后的第二天下午，□□就来到了赵小花家。前面也已经说过了□□悄悄进屋之后他们夫妻俩的反应，以及他们夫妻俩如何准备饭菜。
　　吃饭的时候，两个孩子在□□的两边坐下，赵小花和张小草挨着坐。
　　因为张小草和两个孩子喜欢吃面条，而□□和赵小花喜欢吃米饭，所以这一顿饭的主食既有米也有面，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自己喜欢吃的主食。菜也是按照各自的喜好摆的，莴苣炒肉和炒牛肉挨着□□，葱花炒蛋挨着赵小花，土豆丝和炒香肠还有炒鸡块儿挨着两个孩子，一盘空心菜挨着张小草。
　　空心菜是张小草最爱吃的菜之一，之所以爱吃，除了它口感爽滑、容易入味儿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菜是他小时候最常吃的一种蔬菜，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味觉偏好。
　　前面说过，张小草是穷人家里长大的，兄弟姊妹又多，这更加剧了贫困，所以这种生命力顽强、便宜、生长速度快的蔬菜就成了他们一家人菜碗中的常客，这种菜张小草从记事时候起一直吃到去城里读大学。小时候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对这个菜是极其讨厌的，因为他吃腻了它，他当时就想，就算下辈子再来到这世上，中间喝了孟婆汤，也能一眼认出这个菜来，也仍然不会吃这个菜，哪怕是一片叶子，但是到了后来，他慢慢懂事了，他知道了他们家为什么总是吃这个菜，然后他就强迫自己去吃，慢慢的，他重新喜欢上这个菜了，他会细细品尝它爽滑的口感，会仔细观察它绿油油旺盛的叶子，还有它洁白的花儿，然后这种喜欢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空心菜真是个好菜！口感可好！还能充饥！爸！你也尝尝！”张小草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指着这一盘菜，示意□□夹这个菜。
　　两个孩子中坐在左边的老大赵大毛立刻接住了他爸的话：“我外公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应该让他多夹肉吃！青菜没有营养！”
　　这话刚一出口，一家子人都笑开了。张小草夹了一个鸡块放到了□□的碗里，赵大毛夹了一大筷子炒香肠也往他外公的碗里放，因为没夹好，眼看着就要掉了，□□赶紧端起来碗去接，脸上的笑容都要把眼睛完全挤住了。在赵大毛的眼里，炒香肠是他最爱吃的菜，他把这个给他外公夹了一大筷子，足以看出他对他外公的喜爱以及他外公在他心中的位置，这个事情也反映出赵大毛是一个愿意分享幸福的善良的孩子。
　　张小草夹了一大块鸡块儿放到□□碗里以后，自己回手夹了一大筷子空心菜，吃了，然后举起酒杯跟□□碰杯，举起杯子以后一口干了一满杯。
　　今天中午的酒是张小草从屋里扒出来的最好的酒了，这是三百多块钱一瓶的酒，是酱香型的酒，而且放了两三年了，酒味儿很浓，喝到嘴里满口香，咽下去一大口有荡气回肠的力道。这酒是张小草特意珍藏的酒，是他最爱喝的酒，今天他把它拿出来了。
　　跟张小草碰杯以后，□□也一口干掉了一整杯，这并不符合他的喝酒习惯，但是他就是一口把这一杯干了，他的习惯是不喝猛酒、只喝清香型酒，他之所以一口干了，并不是觉得张小草的一系列表现好，让他得到了尊重，而是刚才他大孙子的话暖了他的心坎、极大提高了他的心情，所以他才一杯干了。
　　张小草赶紧把□□的酒杯满上，然后给自己的也倒上。
　　“大毛！马上就放暑假了，到时候可去爷爷那住几天，阳台上的珍珠鸟已经下蛋了，到时候估计就出小鸟了！”□□用慈爱的眼睛看着他的大孙，这样说着。他的大孙想着他，他也得想着他的大孙，这时候他的心里正甜着呢！
　　“真的吗？我上一次中午去的时候还没见呢！”
　　“那个时候还没下蛋呢！是前天才下的。”
　　“哎！那我这个星期天就去！我们俩一起去！”
　　“好！哈哈！你们俩都去！”
　　张小草见□□只顾说话了，就赶紧提醒道：“爸！赶紧吃菜！”
　　“好！好！”□□回答道。
　　吃了几口菜以后，他们俩又干了一杯，张小草又把杯子满上了。
　　“要说口感，我还是觉得西蓝花口感好，干脆爽口，嚼起来口感最好。”
　　“哈哈！是的，一个人一个爱好，每个人喜欢的不同。”张小草笑着回答道。
　　“是啊！比如有的人一辈子就只爱钱……唉……有的人有别的追求，就不怎么在乎钱。”□□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看着张小草的脸，眼光里有明显的暗示。
　　张小草听出来、看出来了□□的暗示，然后回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自古的规律，贫苦的生活是谁都不愿意过的。”
　　“但是妄想夺取别人的努力所得，那是绝对罪恶的行为！”□□用规规矩矩的口气说出了这一句话，仿佛自己是在课堂上，而张小草是坐在下面的学生。
　　“哈！这也不无道理！这也不无道理！”张小草一边笑着一边又举起了杯子。他们又举杯干了。
　　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吃完了饭，嚷嚷着要吃哈密瓜了，饭后水果是他们家的用餐习惯。
　　赵小花放下碗，去抱来了半个哈密瓜，拿来了一把水果刀，把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分给他们吃。张小草和□□咽了酒以后吃了两口菜，也各自吃了两块瓜。
　　从□□的第一句暗指的话开始，就极大刺激了张小草的脑子里的思绪；同样，张小草的回话也极大刺激了□□脑子里的思绪。
　　对于□□的这次到访，张小草在第一刻就反应出来了，他用蹲着的姿势仰起头来向后看，看见□□，确认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此行是因为什么。他看见□□的第一个瞬间就想起来了，赵小花给他说的她去找了□□，并且跟□□说了她交出钥匙的事情。虽然当时最缠着张小草脑子的是张小草不明白赵小花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对□□说，但是同时张小草脑子里还冒出来了一个预测，就是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天，□□肯定会造访一次。
　　这不仅仅是张小草基于这个事情的推断，也是张小草基于□□的性格和做事习惯推断的。在张小草和□□的交往中他发现，虽然他们彼此是家人关系，但是□□始终都是有事才来说事，没事就不登门，现在他的这个家庭有事了，而且事情是他的女儿主动告诉他的，而且这个事情异常重大，紧紧关系着他们父女的利益，那么，他一定会来一趟。至于来了以后□□会怎么做、会发生什么，张小草就不能预料了。□□来了以后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个事情在张小草放的脑子里成了一个谜团、是一个困惑，同时他也隐隐约约感到这是一个期待。张小草对发生的事情的第一条预测是，□□来了以后肯定不会大吵大闹，因为他深知□□身居高位，见过大场面，又生性稳重，而且能够恰当把握进退，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指向同一个结论，就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跟对方争吵；第二条预测是□□会用语言提醒他，提醒他不要打那个房子的主意，不要得寸进尺；第三个预测是这顿饭的从头到尾应该不会一直和谐；第四个预测是赵小花的反应对这个事情的走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想完这些以后，他就安下心来静等着□□来了。当他蹲在地上抬起头看见□□的时候，他的之前罗列好的这些考虑一下子全部蹦出来了，它们在提醒着他时刻注意，看他的预测是否准确。当□□说出第一句暗示的话以后，他的神经立刻绷起来了，立刻进入了高度紧张的状态，因为他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在□□这一边，前面已经说过，在他来这之前，他也对张小草对于他的到访的反应做出了预测，甚至还在脑子里想出来了张小草的具体的话语。尽管如此，尽管他对张小草做了很具体的预测，但是当他说出第一句暗示的话的时候，他的脑神经还是在保持紧张的，因为现在是涉及关键问题的对话，这个是他不能预测的，所以他要认真听，以保证有效应对。当□□听到张小草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时候，他在心里就笑起来了，他的笑是鄙夷的笑，是嘲讽的笑，他笑张小草这个人太庸俗了，过分物质了，虽然他知道张小草一向如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他。
　　张小草对于□□所说的话还是认同的，但是他并不接受，他的想法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而且每个人所生活的高度不同，而生活在比较低的高度上的人，就是要为生活奔波，就是没有什么高远的追求，就是须要钱来维持基本的生活。除了观念上的，他觉得□□的措辞完全就是一个老师了，这也让他觉得太高了，太虚了。
　　截止到目前，他们虽然是在相互试探，但是整体气氛还是很和谐的，这个和谐的主要调和剂就是那两个孩子，他们的存在让□□的情绪提高了不少，若不是他们，情况一定会比这糟糕。
　　他们两个在吃水果的时候会时不时看对方一眼，他们也都知道对方在看。吃完水果以后，他们继续吃菜、喝酒，到现在，饭还一口没动。之所以还没有动饭，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清楚，现在才刚刚进行到中场。
　　这个时候，一瓶一斤装的白酒已经被他们俩分完了，这最后的一点酒倒到□□的杯子里倒了半杯就没有了。张小草以发财酒为由让□□干了，然后快步到屋里又拿来一瓶同样的，打开，又给□□满上，然后给自己也满上。
　　在张小草快步往屋里去拿酒的时候，已经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的赵小花站起来了，试图拦住张小草不让张小草去拿酒：“你们已经喝了不少啦！不要再喝啦！明天还要上班！”
　　“难得咱爸心情好！肯定得喝好！”张小草一边说着一边把赵小花的挡在身体前面的手臂扒拉开了，冲到屋子里去拿酒去了。
　　酒喝到这个量，他们俩已经都进入到了微醉的状态中了，他们看东西的眼睛是直的，他们走路的脚步是踉踉跄跄的，他们的双腿是有点摇晃的，他们说话的吐字是有点僵硬的，他们说话的逻辑也基本上已经混乱了。
　　“你说穷人有错吗？啊？他们没有错，他们除了穷，其他的条件和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他们平等拥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张小草说着，脖子伸得老长，大颗的吐沫星子都飞到□□的脸面上去了。
　　“哈哈！他们没有错！谁都没有错！是这个世界太奇怪了，这个世界让钱能买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所以手只顾着抓钱了，哪还有空间去抓别的？”
　　“你在说你自己吧？哈哈！”张小草说这句话的时候把脖子伸得更长了，僵硬的嘴巴一个字一个字崩出来了这句话。
　　“恰恰相反！我说的就是你！就是你！”□□瞪大了眼睛，直直瞪着张小草说，“你不是穷人！你是不知足的人！”
　　“我不知足……”
　　张小草的这句话刚说出了一半，就被赵小花给打断了：“你们两个都喝多了！快别吵了！不能再喝了！”赵小花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酒瓶子。但是张小草虽然是喝醉了，还是反应很快，一个胳膊伸过去就挡住了赵小花的手，因为喝了酒，所以不知轻重，力道太大，硬生生把赵小花的身体直接挡回去了，而且赵小花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这边，两个孩子也从客厅里跑过来，拉住□□并且仰着头劝阻道：“爷爷！你别喝酒了！你看你眼睛都红红的，喝多了酒人就变傻了！会做蠢事！你别喝了！”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的胳膊，试图把他拉走，让他离开椅子、离开饭桌。
　　□□一边用力甩开拉着他胳膊的两个孩子，一边说道：“快别打岔了！爷爷没喝醉呢！赶紧去写作业吧！”
　　“你喝醉了！你都喝了一大瓶还多了。”
　　“这是两个人喝的！快往一边去吧！”□□说着脸严肃起来了，“我跟你爸说说话！赶紧一边玩去！懂啥！”很显然，这个时候□□确实是喝醉了，要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用这个表情和语气跟他一心疼爱的两个孙子说话的，他疼爱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跟他们如此说话呢？但是现在，他用严肃的表情，严厉的口气，甚至是训斥的口气说了这些话。
　　在这之前，□□最疼他们这个事实深入了两个孩子的心，对□□的崇拜和敬畏也是他们的心理习惯，但是现在，□□的那一句话以后，他们顿时扔掉了之前的对□□的崇拜和敬畏，也不再认为□□最疼他们了。这些东西被扔掉之后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害怕，他们的害怕来自于□□对他们说话时候严肃的表情、严厉的口气，更重要的是之前原有的敬畏现在就变成了恐惧，敬畏是很容易升级成恐惧的，因为它们之间有连通的路。两个孩子听了这话以后原本亲热和关心的状态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怯生生的表情和状态，他们先是稍微退开一点身体，然后怯生生看了几秒钟，转身无声走开小心翼翼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赵小花看着拦不住张小草了，准备转过桌子去劝说□□呢，结果看到两个孩子的结局，感觉到□□确实是喝醉了，要抓紧劝住他。于是她转过桌子朝□□那一边走过去了。她转过身体，□□就看出了她的意思，就把手臂全部伸直，做出了阻挡的动作，同时摆出了高高在上又威严的样子，在嘴里说道：“闺女！你怎么也不听话了？啊？你爸不是最疼你的吗……”
　　“是的！当然是的！但是你现在喝多了！不能再喝了！”赵小花用担心焦急的口气和表情说着，眼里的焦急仿佛两锅沸腾的粥，蹦来跳去，声音里的尖虚也变得更明显了。
　　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听赵小花说话的内容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事，就是赵小花打断了他的话，这让他的尊严遭到了侵犯，他生气了：“你知道还要打断我说话？啊？我跟你说，我刚才还没说完的，正是因为我爱你，疼爱你，所以我才来喝这个酒！说这个事！你知道我爱你你还要把钥匙交到张小草手上？啊？你知道我爱你你还不听我的安排？你是有多傻啊？啊？你就差把房产证交到他手上然后换成他的名了！你是非要逼我在所有人面前把这些事都说完啊！”
　　毫无疑问□□现在是完全喝醉了，因为他现在的情绪、思维、言语，已经完全不是处在他的正常状态了。如果是正常的状态下，以他的智力、情感把控能力，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把这件事情引到这个方向、这一步。
　　酒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把人的神经麻醉，让人的思维、感情陷入混乱的状态，但是却能让当事人认为他没有喝醉、没有思维混乱、没有感情混乱，能让当事人坚信自己是完全清醒的状态。它能把一个睿智聪慧的人变成一个傻子，能把一个世故圆滑的人变成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当一个坐在或者站在酒桌上的人喝酒喝到这种状态的时候，说明他已经完全喝醉了，而□□现在就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张小草也处在这样的状态中。
　　现在，那件事情无疑是走到了一个比较糟糕的地步了，这是□□一手造成的。在往常的工作中，□□面对的酒场很多，情势比这复杂的也不不在少数，比今天喝的量多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尽管如此，他在那些酒场当中也都紧紧把握住了情势和分寸，恰当完成了任务，这是他的出色的智力、体力、情感把握能力、酒量共同作用的结果。现在，他也才60岁出头，因为天生身体条件好，再加上生活中注意合理饮食，所以他的精神面貌完全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威严干练的人，这样的人，在酒桌上，保持住他一贯的酒桌把控能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今天会出现了这种意外情况呢？这其中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是涉及的感情不同，在职场上面对的都是同事、领导，只关系利益，基本不涉及个人感情问题，有的也只是一点淡薄的工作感情，现在是在家里，面对的是仅剩的两个亲人，应该说是一个亲人，在□□的心里，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把张小草当亲人，也就是仅剩的一个亲人，这密切关系到自己个人感情的人，所以不好把握；第二个原因是涉及的利益的深度不同，职场上再不济就是晋升无望，完全不至于丢饭碗，但是现在呢，要是处理不当自己的养老的窝都被别人忽悠着端走了，这是涉及老了以后的根本利益，自然很重视；第三个其实还是感情问题，也就是他太爱他的闺女了，所以越想越替她着急，才至于如此。
　　对于赵小花把钥匙送到张小草手里那件事情，以及赵小花把送钥匙的事告诉□□，赵小花做的这两件事，□□都能理解，但是张小草有点理解不了。
　　□□知道，他的闺女赵小花太爱张小草了，所以犹豫着、煎熬着还是把钥匙送出去了；他也知道赵小花从小就是一个坦荡真诚的姑娘（虽然这些品质在她的面相、举止中看不出来半点，但是她真真实实是这样的人），心里藏不住事，不管对于外人还是对于亲人。对于亲人，关乎诚实和信任的事情，她更是不会藏着，因为在她的观念里，最亲近的人就应该赤裸裸毫无保留热情拥抱，她对这亲人定了个范围，有子女、父母、爱人，这是她生来就有的观念，所以她贯彻于生活的每件事，这些事情□□从小看到大，所以他能理解。
　　在张小草这里，他对第一件事，也就是送钥匙给他的那件事还勉强可以理解，他认为是他对赵小花足够好，所以赵小花心里就信任他、爱他、感激他，所以就交出来了。对于赵小花把交钥匙这个事跟□□坦白，张小草也反复想过，但是他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驱动着赵小花冒着挑起家庭矛盾的危险去主动跟□□说出这个事，在张小草那里，他认为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愚蠢的行为，他理解不了。他理解不了也就对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喜欢赵小花，所以从不深入思考赵小花的脾气性格、品质特征，他不会琢磨这些，所以他理解不了。
　　□□在意外情况下的失态，对着赵小花说了一大段话，那一大段话近似指责的话让赵小花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一股子委屈的酸水一下子灌满了她的肚子，她呆立在那了。这是赵小花见过的□□极少的发脾气的情况，而且是单独对着她发脾气，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这样的话了，甚至，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上一次这样对着她发脾气是哪一年、是在什么情况下，她反应过来以后就站在那里想：
　　我一直都认为，父亲是不会对我发脾气的，就算上一次我去告诉父亲我把钥匙交到了张小草手里，父亲也只是说了两句就平静下来了，哪像这一次，完全是训斥的口气、责骂的口气，况且上一次的发脾气也确实是事出有因，这一次完全就是无理由暴力训我，父亲这是怎么了？就算他喝醉了也不至于这样吧！他喝醉的样子我又不是没有见过，比这严重的喝醉我都见过，完全不会这么严厉骂我。对了——他俩还是在纠缠那个事情，但是那也不至于这样吧？我觉得完全不至于！结了婚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还要你藏着我我躲着你？家人们最珍贵的不应该是彼此之间的坦诚信任和爱吗？为什么会这样呢？父亲总是说张小草是个从根上都坏了的人，而且我们还没结婚的时候他就那样说，还时不时提醒我，可是——可是我觉得他全不是那样的人啊！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多好啊！虽然后来也有点不太规矩，但是也没有特别过分，再说，这两个多月以来他对我又是那么好了！他怎么会是坏人呢？怎么会过分贪婪呢？婚后那一段不规矩很可能是他有点厌倦了婚姻生活，过了那一段适应期就好了，看看这两个月，不就好了吗？以后他肯定会一直待我好，待我越来越好！就算他贪婪一点又怎么了？只要他对我好，对家人好，这也可以接受，本来都是自家人的东西，不用太分清楚你我，我的生活里可以依靠的也就这两个男人了，我对他们都深爱着，我对一个怜悯又依赖，还崇拜，对另一个崇拜，坦诚，依赖，这不是很好吗？可是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争吵，为了一个并不必要的事情争吵，那个房子那么大，我们一起住进去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分你我？还要背着对方，不让知道？那么大的房子，就是带上两个孩子住进去，还有好几个房间剩余呢！我真的只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和谐相处，能亲密相处，最好像兄弟一样，所以我才满足了他们各自的想法，对一个爱着，对另一个坦诚。这个房子横亘在他们两个中间，肯定是个感情亲近和沟通的阻碍，而且这个阻碍物是迟早要被张小草发现的，我只想让他们俩彼此沟通、相互爱着、支持着，而不是彼此对立、彼此提防、彼此隐瞒、互相欺骗、表面上一团和气，内里里你一刀我一剑，这样不像一个家！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两军对垒、兵锋相见的敌人，也不是苦大仇深的冤家，我们是一家人，所以要相亲相爱！这个房子就像是一颗炸弹、一个恶魔，只有把它晾在太阳底下，只有把它直接引爆，才能彻底消除这个东西，消除它对这个家庭的危害。现在，我就把它晾在太阳底下了，我就把它引爆了，等硝烟过后，一切都会变得真正和谐起来、温暖起来、柔软起来，他们两个、我们一家人才能真正消除隔阂，才能真正相亲相爱！我期待的黎明，就在眼前了！
　　赵小花这样想着，心里的委屈基本上都被赶跑了，她知道她在做一件重大的事，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想做成的事，她要继续尽力促成这件事，然后她就又开始劝说了。
　　但是，在赵小花思绪翻腾的这四五分钟里，张小草和□□却又接着争吵开了：“你说你疼你闺女？你疼她你还训斥她？你有我疼她？我从结婚到现在还没有这样训斥过她，我给她过生日、买蛋糕，我给她结婚纪念日买戒指，你给她过过生日吗？”
　　“小子！说话要尊重事实！我给她过的生日多着呢，我给她过生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到了你们结婚以后我才不陪她过生日了，我这是在给你留机会！你要珍惜！再说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好是为什么？不还是为了她的积蓄，为了她那一套房子！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你，你就是一个生性贪婪的人！”
　　“那你隐藏那一套房子又是为什么呢？你在怕什么？你为什么拿着房产证不放？说不定那本上的名字就写了你一个！那么，到底谁是贪婪的人？谁又能保证你的那一座房子里没有掺杂一点黑心钱？”张小草的话一语切中要害，深深刺痛了□□的心。
　　张小草在心里非常清楚，他确实是有这个因为过往的贫穷而挤压出来的畸形的贪念，这个贪念时常使他陷入痛苦的泥潭，尽管他尝试了很多次，但是还是拔除不了这一根贪念的毒刺，这一根毒刺他自己可以在没有人的时候动一动，但是一旦外人把它扒开，并且动了它，那么他将极其痛苦，这种痛苦一方面因为他的羞耻心，另一方面因为他的善念。现在，□□用一句话就把它扒开了，并且使劲晃了晃它，这给张小草的内心造成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张小草说出“谁是贪婪的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咧开嘴笑了，他总算是争取到了一点平衡，这得意稍微平衡了一些痛苦。
　　“就算是我写我的名字又怎么了？那是我用我的钱买来的！是我应得的！不像某些人！本来能力有限，内心的贪念却比能力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简直是无限的贪念！”
　　“你再说我贪！再说我贪！”张小草彻底恼羞成怒了，他的脸都变形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怎么贪了？我贪你家的钱了吗？贪你家的房了吗？”
　　张小草已经是声嘶力竭的状态了，他的嘶哑的吼声两个孩子和赵小花还是第一次听见，当然，□□也是第一次听见，但是现在他的精神恍惚，他的情感也陷入了主观，所以对张小草的这嘶哑的吼叫声自动屏蔽了。
　　孩子们先是从卧室里冲到门口，看着大人们，心里只有害怕，然后都把身体缩回到房间里，伸着半个头看着饭桌上的情况。
　　这声音把赵小花也从思绪翻腾中惊醒了，她只是听见了张小草的嘶哑的声音，而并没有听清内容，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继续呆呆站着。
　　在官场上摆惯了架子的□□见到张小草这副模样，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了，他不禁得意起来，用轻松得意又高高在上的架势和口气说道：“嗐！你激动什么呢？我说的是某些人！又不是你！是你吗？你是贪婪的人吗？你自己非要对号入座……那我可就没有办法了！哈哈哈！既然你自己都承认了，那我就不揭穿你了！哈哈哈！”
　　“你再说我贪婪！你——”张小草已经是叫起来了，“我警告你！你再说我贪婪我就不客气了！”张小草大口喘着粗气，这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气愤。
　　赵小花一边伸手想去抚平张小草的胸口，一边用焦急无奈的口气对着□□说道：“爸！你别再吵了！都是这酒惹的祸！”赵小花一边说一边伸手把酒瓶子拿走往屋里放去了。
　　这边□□把原本看着赵小花的眼睛转向了张小草，继续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架势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不客气？你一个卑鄙的贪子准备怎么对我不客气啊？准备怎么在我的屋檐下对我不客气啊？嗯？你要是交出那一把钥匙，或许我还会原谅你，哈哈哈！”说最后这一个字的时候□□歪着头看着张小草，脸上是微微的嘲讽的笑意。
　　张小草的脸已经因为他的极端的气愤而紧绷着，红堂堂的，那是从胸腔里冲出来的气导致的，他想努力压住它，所以就憋红了，他的眼睛此时已经不是瞪着了，而是直勾勾看着□□，仿佛是要穿过□□的头骨看见□□的脑浆子，他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此时他的耳边和脑子里回荡的只有这些字眼：我的屋檐下、卑鄙的贪子、怎么对我不客气。这些字眼和词语越是回荡他就越是气愤，他的手指开始颤抖了，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突然，他大叫一声，抓起手旁的杯子就往□□的脸上砸过去了。
　　□□看着不对就往右边躲，因为距离太近所以躲闪不及，酒杯正中□□的左眼，一下子鲜血四溅。紧接着，□□把身体退到椅子后面，抓起杯子正中张小草的门面，张小草鼻梁上流下血来。
　　其实这一下张小草是可以躲开的，但是他没有躲，纹丝不动站在那里让他的老岳父砸过来，这是怨恨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的畸形的硬气。张小草似乎是早有准备的，门面上挨了这一下之后，眼睛直盯着□□，顺手就摸住了那一把刚才用来切哈密瓜的水果刀，面无表情，挥刀就朝着□□的脖子上去了。
　　这个时候放好酒瓶的赵小花从屋子里狂奔而出，慌乱中脚下一滑歪着身体扑到张小草的右身边，此时张小草刚好挥刀而出，刀锋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划破了赵小花的右侧颈动脉，刹那间，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喷洒到了张小草的慌忙闭上的眼睫毛上、脸蛋上、藏青色的干净短袖上，还有他的黑色裤子上、白色鞋子上。张小草丢掉手中的刀试图用双臂去接住赵小花倒下去的身体，但是赵小花倒下去的速度太快了，像瞬间融化成水的冰柱一样，以奇怪的形状瞬间瘫倒在地上了。
　　这个时候两个孩子从屋子里冲出来，□□也飞快围上来，张小草的两只手尝试了几次也没有把赵小花抱到怀里来，最后是两个孩子和□□帮助他，他才把赵小花抱在怀里。
　　这个时候赵小花伤口的血液已经不是喷出来了，而是随着心跳一快一慢往外冒。张小草伸出手去试图用手掌捂住往外冒的血，但是这已经无济于事了，赵小花此时脸色如一张纸，瞳孔里的神采在慢慢消散，她大口吸着气，尽力吸着气，但是好像只是吸气而并不出气，她张大了嘴明显是要说些什么，但是好像是被什么怪物夺去了说话的能力。家人们围成一圈，看着她费尽力气吸气，看着她眼睛里的神采散尽，看着她不再呼吸，看着她的头失去控制而自然歪到一边，看着她死去。
　　赵小花死去以后还张着嘴巴，肯定是有话没说，那么她是要说什么呢？她是要呼喊着让张小草放下屠刀吗？可是现在张小草已经放下了呀！她是要提醒她的父亲不再隐瞒吗？可是那些事已经被张小草明知了呀！她是要呼唤她的孩子快来看看她吗？可是现在她的孩子们就在她跟前了呀！她是要叫醒那些沉睡的人们吗？叫醒他们，然后所有人一起来迎接黎明吗？可是现在黎明已经来临，而她却死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里。
　　当张小草抱着赵小花直往外冒血的身体的时候，他深刻觉着，他深爱着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