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少年游》兰雀蓝

158、追杀

　　长生养伤的这几日，有关方铭钟的种种消息也在通过各种渠道传回宸都，七月十五日凌晨，最终还是让方铭钟成功脱逃了，方铭钟这一次也是有备而来，逃亡路途中接应不少，据成钧师祖通过离欢楼传来的消息，他出了城门之外就一路向西而去，路上江彤则一直在其后紧追不舍，并且沿路留下了给周成钧的信号，周成钧唯恐江彤一个人不是方铭钟的对手，于是决定一直跟着追去。

　　路上接应方铭钟的应当都是他这些年来培植的杀手势力，周成钧当夜本来就慢江彤一步，后来更是碰到了一伙死士拦路，而从江彤所留的新号来看，她也被其他杀手拦截过，但是幸而似乎一直没有彻底失去方铭钟的踪迹。

　　此后周瑶亦发动离欢楼的人帮忙探查，只是此番要抓的是个硬茬，周瑶命离欢楼门人只需通报消息，千万不可与之相对。叶长生醒来后也通过新丰钱庄的分号向父母去信，要他们千万提防小心，并将这些时间以来的境况大致向父母说明。

　　萧疏则是找上了玲珑阁主，郁离尘将方铭钟的形貌绘制好，发布给江湖，英雄大会之后，江湖中与青城惨案有关的人已经都知道自己的家人并非是江成鹤所杀，只是苦于找不到仇人，而郁离尘将这消息一放出来，无疑是在江湖中发布了一道追杀令。

　　毫无疑问，整个江湖都将随之沸腾，依照画上所绘的形貌互通方铭钟的讯息，这些走南闯北的江湖武人，最擅长一传十而十传百，必将逼得方铭钟在中原武林没有藏身之地。

　　这是他们之前早已经想好的一招，在绘制方铭钟形貌时萧疏心中就有此意，一直到此时才用出来，就是为了先试着寻找机会诱使方铭钟出现。

　　果然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这些年来，方铭钟应当是在宸都苦心经营，两年前的中秋夜他进入皇宫，应当也是早就已经有所图谋。

　　自从江州英雄大会之后，皇帝将北方中原武林中能调动的高手全都派来轮番保卫皇族与重臣安全，种种调查，也在无声无息地进行，宸都表面风平浪静，但是身在其中的许多人，都已经感受到了不明涌动的暗流。

　　没想到最后竟是从布日固德一行人身上找到了突破点，叶长生那日在地牢中听闻阿勒钦与青狼的对话，已经得知青狼与七星之间有联系，他们也是从这时候彻底明白，方铭钟的野心，竟然已经狂妄到了有取而代之之心的程度，为此竟不惜要催动战争，搅浑一池静水。

　　从剑阁离开的方铭钟，这十九年间究竟做了多少事情？江湖之中，一桩青城惨案搅动得中原武林近十年不得安宁，庙堂之内，宸都有他国细作、平阳有一郡之长，在江南又与连沙帮不清不楚，白石山伏击所用的那些火|箭铁索，绝对与他也脱不了关系。

　　许多事情，简直不能细想。

　　那夜长生将青狼所说的七星联络方式告诉给萧疏和谢旸征，几人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旦与方铭钟正面相对，彼此都将马上明白对方所掌握的讯息。届时方铭钟若得到机会逃脱，以他这些年来累积的财富和人手，很有可能就如滴水入海，难以寻找，就如眼前的局势。

　　而他们当时猜测，江州英雄大会之后，方铭钟若还是一直藏匿在京城，那么他也势必在等机会做一个一击必杀的大谋划，他得用暴露自身的方式来换取仅有的一次达成自己所有目标的机会。

　　两边都如箭在弦上，不知道谁能占到先机，松弦放箭，射中目标。

　　中元节之事，是长生他们占到了两成先机，在他们苦思冥想如何利用布日固德引出七星的时候，布日固德亲自来了，他将阿勒钦在地牢听到的事情主动如实告知给靖王，他们意料之外的有了布日固德的配合，当然都十分欣喜。

　　布日固德愿意将这个人情卖给靖王，这其中自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其一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位兄长巴雅赤那与七星之间的关联有多深，倘若七星成为巴雅赤那的助力，有这样可怕的刺客组织在，草原终将会沦于巴雅赤那之手，而届时若是这群杀手反扑，一切就都完了，其二则是经此一游，他甚至楚朝的气数正盛，布日固德太清楚该怎么选择敌手和盟友了。

　　事实证明，事后回想起来，布日固德觉得自己做了来宸都以后的最为正确的决定。

　　他们本来的设想里，猜测方铭钟很大可能不会直接出现，他们是想通过前来接洽的七星中人再进一步探查方铭钟的线索，却没想到何珩允和元良竟然直接要取布日固德的性命。

　　而为免打草惊蛇，被安排在附近守候的是江彤、周成钧和楚况这三位顶尖高手，再加上一个叶长生——这战力足够了，人再多，反而容易为七星察觉。

　　却没想到方铭钟竟然真的出现，并且还成功逃脱了。

　　叶长生后来和萧疏复盘当日的战局，萧疏看完叶长生亲自演练的招式，最后皱眉道：“我觉得放那支箭的人应当也是一名高手，预判、应变以及和方铭钟配合的默契程度，那绝不是一个普通武人能有的眼界，时机卡得太对了，若是没有这一支箭，方铭钟跑不了。”

　　叶长生面容凝重：“所以我后来回想，会很担心彤姐和师祖。”

　　萧疏叹道：“眼下情况，也只能相信他们两人的判断了，以方铭钟的谨慎程度，这一次若被他逃走，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再被我们找到，而以彤姐对方铭钟的铭心刻骨之恨，她绝不会容忍这情况发生，我们在这上面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现在能做的，唯有剪除七星的势力，先将宸翻干净。”

　　叶长生自然知道剪除七星的势力，他们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还活着的元良被救醒之后一直在靖卫司被审讯，之后的事情，便无需他和萧疏操心了。

　　虽然方铭钟成功逃离成了每个知情人心中笼罩的一团阴云，但是意识到方铭钟已经不在宸都、他暗中策划的那场惊天阴谋也没有了实施的机会，最终还是使得众人短暂地放下了心。

　　又数日，布日固德休养完全之后就请辞离开，陛下为了保护布日固德安全，命顾候亲自护送。
　　而萧疏因为叶长生身体渐好而暂时放下的心，很快又因为听到顾樘留在京城，而顾候走之前已经亲自去长公主府上拜访，下一步就要正式提亲的消息而又悬了起来。

　　他心中还有萧齐的嘱托，虽然和方铭钟的事情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小事了，可是终究关乎到萧齐和郡主一生，萧疏当然也非常在意。他听到这回事情之后，亲自跑去长公主府上探望了一下郡主，回来之后就愁眉苦脸的。

　　他和叶长生就这件事情商量了一番，因为萧疏已经感觉到郡主对萧齐亦有好感，而实在不愿意嫁给顾樘。但这其中牵涉众多，顾家本来就不待见他，倘若他再介入此事，一来不合规矩，二来又得招惹顾家，长生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最后和萧疏商量的结果是得找大哥周转帮忙。

　　萧疏担心完这个，又忍不住叹道：“唉，也不知道彤姐和师祖情况如何了。”
　　这一回连长生也没办法劝慰萧疏了，因为这也是他心中一直担心的事情，只得跟着叹了口气。

　　江彤勒住马儿，掀开头顶的斗笠举目遥望，但见一片茫茫戈壁，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这是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晒得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要化了，视角中的岩石因为温度过高而开始扭曲。

　　江彤舔了舔干得几乎发裂的嘴角，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这条路是通往西域的唯一道路，路上能看到的就是穿梭两地之间的商队。她今天早上几乎已经要追到方铭钟，却因为对此地的地形不熟悉而再一次失之交臂，而如果方铭钟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和西域人有往来，知道这里的路的话，江彤感到自己很有可能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江彤不由得回想起了英雄大会上出现的西域人，当日他们仔细排查过是否有方铭钟的手下混入了英雄大会中，虽然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方铭钟迟早会知道他在自己这一行人中已经暴露，但是方铭钟不应该知道英雄大会中的许多细节。

　　然而凭着方铭钟与他们那些简短的对话来看，他却是什么都知道了。

　　难道真的是那几名西域人有什么猫腻？还是更糟糕的，那日在英雄大会上的武林中人，还有人在暗中为方铭钟、为七星提供着消息？

　　想到这里，江彤感觉自己头都要炸开了。

　　这十日以来，江彤已经与三波七星杀手交过手，压制过一次蛊毒，有六次险些丢失了方铭钟的行踪，除此之外，她几乎是昼夜无眠的狂追，有时候困到极致，在奔跑着的马上都能睡着一会，即使是她，此刻也已经感到体力透支，已经将近极限了。

　　江彤心想，可能方铭钟这时候回过身来，两个人堂堂正正的打一场，自己未必能赢得过他，但是方铭钟竟然就这么一路潜逃，难道他惜命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又或者是方铭钟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也在暗自惊讶自己竟然能一路追到这里来，所以也同样不敢贸然动手。

　　那一日方铭钟几乎是使出毕生之力对叶长生发出了那一掌，江彤自忖即使是自己对上这一掌，再加上那支箭，也难以应对。按道理来说，在那几乎消耗掉全身内劲的一掌之后，方铭钟应当不可能在完全没有机会平复内息的情况下，和自己周旋这么久。

　　而实际上，那天她追出城门外，几乎只差一点就要追到方铭钟了，而之后这十日的追逐，江彤和方铭钟也是数次以消耗内劲的方式在比拼轻功，而江彤每次都是棋差一招，或因地形之失，或因埋伏的接应杀手，或是纯粹因为自己气力不济，江彤在这追逐中几乎都怀疑自己不会是方铭钟的对手，难道对方这些年来，实质上已经突破了天心神功第九重境界？那么他为何不回头来与自己比试，难道是担心成钧师祖随后会杀到么？

　　那么到了这里，进入这一片戈壁之中，成钧师祖很有可能也跟不过来了。

　　江彤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此刻不应再追踪下去，但是江彤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她在这条复仇的路上走了太久太远了，在亲眼面对仇人的这一刻，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住她的脚步。

　　江彤在戈壁边缘徘徊片刻，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备好的水，深吸一口气，纵马沿着商队留下的标识，狂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