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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罗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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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一时半会你也挣不脱”,见我要试图解开反绑在后的绳结,秀宝低声道,“反倒惹了他们注意”。
“我……”
“你被打晕了”,秀宝踩了过来,距我的耳朵更近,“然后被绑在了这里”。
记忆中,最后一个场景,便是落于我身前的玉鬼,但它并未出手。
有人自我身后下了手,是那个叫做庄霁的女人么?
绳子是粗麻绳,我的后背紧贴着树皮,我是被绑在树上的。这棵树环臂粗壮,绳结绑于树后,完全够不到。更何况,我还是坐在地上,绳子一圈圈地绕至腰腹,便是想要自下边脱身也是难上加难。
挣了几下,反倒愈缚愈紧,只觉天旋地转地,心脏一阵一阵地揪得生疼,出了一身的冷汗,靠着树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我晕了多久……”
“天都黑了你才醒,至少五六个小时,下手着实黑”,秀宝顶了顶我的下颌,“回头查查,八成脑震荡了”。
被它一顶,又是一阵恶心,“你先别管我了,那个庄霁,是什么人?”
“就是跟着我们的人”,秀宝道。
“一个人?”,我只瞧见了她一人,“不是还有两只玉鬼么?”
“就在附近”,秀宝望出去,“不远”。
不远处,是林中小屋。
“李枯……”
“他暂且没事”,秀宝道,“只要凌衍没事的话”。
“元鸩是你杀的?”,凌衍的话,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他的面前,是庄霁。庄霁背对着我,看不到她此刻神色,倒是听得出她颇有些怨气,“不问问我最近如何么?”
凌衍并未如她所愿,“来杀我?”
庄霁笑,又柔又魅,“我是来提醒你,到了该选择的时候了”。
似是忽然失了焦,世界一瞬模糊了场景。黑影悄无声息地,自四面八方偷袭而来。愈来愈多,愈来愈快,千军万马地,黑暗夺了主权。
“怎么回……”
一滴水坠入浅河,泛出白色的涟漪。泠泠地清声。而后,涟漪晕开,渲染出了几点颜色。颜色刷成不规则的色块,色块,有了生命。无数金线自背景中一闪而过,其中一道,正自我面前过,它放慢了速度。
身体一瞬间僵麻,那竟是玉鬼。它的覆面之上,金光成线,刺目又冰冷。它并未停留,不过转眼,已融入万千金线之中,不肯驻足的流星。
滢滢水蓝在视线中漾出了形状,画笔不疾不徐地涂抹着。
“黑玉?……”
“这是记忆重现”,柔软绵密的毛发轻抚过我的脖颈,秀宝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你来了”,沉入水底般的嗓音,失了真的清晰。
我惊望过去,那水蓝的球茧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水波荡开,晕了他的样貌,打碎了轮廓。慢慢地,又拼凑完整。黑色的长袍上金线萦绕,如风吹麦浪,轻轻起舞。他的瞳仁,他的长发,黑得纯粹,黑玉中的颜色。
“齐也……”,脱口而出的,并非是我的记忆。但我认出了他。
“你还活着”,剥离了伪饰与情绪的繁复,他的声线,单调的连意味都难以赋予。他自无光之处走来,塑了轮廓,雕了容颜。没有血色的脸,是混沌初开的底片。
凌衍。
我向他走过去。他的出现,将惶惑之惶散去大半。可旋即,我又看见了两个人。他们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水蓝色照亮了她们的脸。
右边的,齐耳短发,细长的脖颈,深刻的五官,浓重的美艳,媚得分寸,哀而不伤。眼波流转,复杂又难解。我虽不认得她的脸,但她的身形,她的体态,我却认得。我刚刚见过她,庄霁。
而左边的那个人,纵是不去细瞧,我也能描画出她的容色。如烟柳非扬,如怒涛不落。
南柯?……可为何,总觉着哪里异样。
我顿在那里,唤了她的名字。可她似未听到,并未回过头来。
我又唤了凌衍的名字,他亦未回应我。
“他们看不到你,也听不到你”,秀宝在我耳边,它听到了我的声音,回应着我,“因为你不曾在那里”。
“记忆重现?……”,我终于意识到此中含义。
秀宝开口,“这是十七的记忆”。
我已能迅速地辨别它言及非我,“我不是在林中么?怎会突然看到了十七的记忆?……”
“因为十七在展现给你看”,秀宝道,“记忆重现,是玉鬼的技能之一”。
十七,如今是玉鬼。
“那你知道为何我还活着么?”,齐也开口。我只得捺下满腹疑惑。
凌衍并未回答,他瞧着的,是南柯,“你是西楼的人?”
呼吸不由一窒,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以她的身份,很容易在碎玉中站稳脚跟,替我拉拢兵马,壮大西楼”,齐也缓缓道,“我被关在这里无法出去,需要有人代我传话,为我行事”。
凌衍问,问南柯,“西楼的立场,你不知道么?”
“清除异常”,南柯开口,“所有异常”。
凌衍瞧着她,重复了她的后半句,“所有异常”。
“不错”,南柯添着具象,“包括你,包括李枯,包括我,包括褚修。包括,褚萧艾”。
她的神情,陌生至极。
轻轻一声笑,庄霁掩嘴,“听见没?人家可比你坚定多了。够冷血,够无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凌衍仍问着。
“自他被关入黑玉,褚萧艾要我来传话开始”,南柯抬眼,“毕竟,他能相信的,没有几个”。
“让我算算”,庄霁的手中,一柄匕首映着水蓝,愈添寒色,葱玉莹白的指尖在刀刃上翩跹,“五年前,她不过十四岁吧。唉,比起来,我可真是个老巫婆了”。
我终于明白了那异样之处。站在这里的南柯,是十九岁的南柯。她是十几年前的南柯,她的脸,更年轻,更鲜活。却没有我所见过的温柔与暖意。
“李枯”,齐也终于引得了凌衍的反应,“你实在不该救那个孩子”。
“开门见山吧”,凌衍道。
“十七”
幻影穿过身体,十七似是自我的魂灵脱出,视线中,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凌衍。
凌衍静静地瞧着他,忽地眉头一皱,闭上了眼睛。
“十七在给他看曾经的记忆”,秀宝,是真正旁观者的姿态。
“十七岂非一直同凌衍在一……”,我一愣,“你是说,凌衍不知道的记忆?”
遗弃之地时光漫长,于现实却不过弹指之间。凌衍睁开了眼睛,碎了目光。
“怎么了?……”,那亦是我不曾见过的凌衍,不信,不甘,与不愿。
齐也像是接了我的疑问,回答着,“他太弱了,根本做不了试验体。若非褚萧艾以你的基因强行增强与补足,他早在前期观察时期便被清除了。李枯,自一开始,便是褚萧艾放在你身边的一双眼睛,就像南柯一样,只是比她更早,更深”。
凌衍的嘴唇张开一线,却并未说出话来。
“你救了他,给了他新生”,庄霁叹息,“他却背叛了你”。
凌衍未听到一般,瞧着十七,“褚萧艾,他是你的前任试验体”。
十七的声音机械地,一字一字地,“他,不只是试验体。他找到你,并非机缘。他从来不是你的朋友”。
“褚修,是什么人?”,凌衍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或许只是我以为这个陌生的人名与此无关。
“传话人”,十七道。
代浣玉人传达命令之人。
“想必你已明白褚萧艾的身份了”,齐也俯视着他,囚笼之人俯视着无束之身,却断不清谁更自由。
“褚修,是什么人?……”,我问了秀宝同样的问题,却是不同的意。
秀宝不解我的意,或是不解我的疑,“如十七所说”。
“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放过,不能放过。
“他的试验体身份,不过是个伪装,为的是寻找完美的小白鼠”,齐也一言一语,逼迫着,指引着,“你,就是那只完美的小白鼠”。
“碎玉,是张罗网”,凌衍语声平,却折了语义。
“是,也不是”,齐也述着那语义,“褚萧艾叛逃,组建碎玉,这确是出于花玉之意。它的原本目的,正是为了借此引来叛逃者或者潜在的叛逃分子从而一网打尽。浣玉人之下并不知他的真正身份,皆以为他是真的叛逃,而他初代试验体与复合型试验体的名头更是一个有力的招牌,足以成为一个不错的诱饵”。
是猎物,更是猎人。
最有用的陷阱,是要自己跳进去。
“可他们没有想到,这正合了褚萧艾之意,他居然真的想要粉碎花玉”,齐也笑了起来,水蓝漾开一阵,“如今五个浣玉人之中,守护派只有两个,并不占优势。褚萧艾借此利用碎玉,暗地里不断拉拢试验体,扩大守护派的影响力。在明面上,碎玉也一直在清除叛逃者,可绝大多数,都属修正派。他们的羽翼,可是愈来愈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