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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西楼,局限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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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是记忆的尽头。
若非痛与苦,不肯轻言忘却。
事总与愿违。他人愿,非我之愿。
“花玉下达的指令,是不闻不问,直接截杀”,凌衍并未顺其语义,“可你被关入黑玉六年,仍旧安然无恙”。
齐也笑而不答。
“你的叛逃,目标是褚萧艾,是碎玉”,凌衍道,“是你的意愿,还是花玉的授意?”
齐也答非所问,“你为探究褚萧艾叛逃的缘由,与十七策划了针对花玉的盗窃机密行动。他为何能顺利拿到那些文件,又为何在得手之后忽然暴露。你仍旧想不出么?”
“花玉完全没有留着你的必要,可他们却偏偏让你活着”,凌衍亦是文不对题,“因为他们并不相信褚萧艾,他们已经在怀疑碎玉的真正目的。而你,就是钉入碎玉的一颗钉子”。
齐也笑,接了文,“我这颗钉子为何身在黑玉,自然也有个缘由”。
“他们大可放你出去”,凌衍道,“可他们不会放你出去的”。
庄霁冷笑,“在花玉眼中,人就是不可信任的物种”。
凌衍又道,“齐好一直在暗中帮助褚萧艾,你以她为由,告诉花玉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借此打入碎玉内部,说服他们没有将你灭口。而你借南柯之力,确实成功进入碎玉,甚至分化其内部,成立了西楼”。
“他太过伪善。他宣扬着试验体与普通人表面上的平等,其实却认为他们是更为优种的基因”,齐也不屑道,“重置未来,却要保留这些异常,这与修正派的理念有何本质的不同?”
“双面间谍,是不被任何一派所真正信任与接受的”,凌衍道,“修正派担心你的倒戈相向,守护派疑心你的别有用心”。
“所以我不属于任何派别,却又属于所有派别”,齐也瞧着他,“就这一点来说,你和我,算是同一类人。可我们,注定背道而驰”。
“你在本末倒置。造成异常的,不是试验体”,凌衍亦瞧着他,“也不是花玉”。
齐也等着他说下去。
凌衍说了下去,只说了一个字,“人”。
试验体是异常,他们因花玉而生。花玉,并非天降灾祸。
“别试图高高在上了,凌衍”,齐也道,“我是人,你也是人。我们困于躯壳,囿于思想,或许可以做到超然物外,却永远不可能超于神外。这是物种的局限性,是文明的局限性,是维度的局限性。也就是,生命的局限性”。
凌衍静静地,目色痕淡,“我们再强,强不过生死。生死再强,强不过时间。我们再大,大不过星辰。星辰再大,大不过规律”。
“你的生命,跨越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长度。你看尽人世变迁,物是人非。尝透人情冷暖,七情八苦。可你还不曾经历沧海桑田,文明起灭”,齐也缓缓道,“我们的确无法抗衡时间与规律。可无为,是最大的残忍”。
“那么有为,便是重置时间么?”,凌衍问他。
“如今终途,与其说是必然的毁灭,不如说是必要的迭代”,齐也道,“文明不会完全终结,它总会找到一种方式,将其延续下去,即便它终究覆灭。它既诞生于我们,便不该寂灭于人力之外”。
“凌衍,你是泥足深陷之人,你必定要面临选择”
话音变得飘渺,愈来愈弱。而眼前之景亦漫了迷雾,愈来愈模糊。
就在我以为重现已尽之时,隐隐地,又响起了人语之声,视线中的迷雾,已在散去。
待一切明晰,我又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仍旧是黑玉,水蓝色的球茧中,齐也悬在那里,长发与长袍悠悠荡着。凌衍也依然站在球茧之下,庄霁与南柯,一左与一右。
似乎并无什么不……
不。不一样了。
他们的脸,他们的神情。俱都发生了变化。
那并非是先前的南柯。站在那里的,更像是如今的她。
“这是另一个时间点”,秀宝俯视着我们的时间。
“你要救我出去”,齐也提醒着时间,“花玉中的空玉机器即将建成。在此之前,我必须离开黑玉”。
凌衍开口,是对南柯说,“他若是出去,首当其冲的,你会是其中之一”。
“还有你”,南柯毫不在意。
“你可真是个殉道者”,凌衍叹了一口气。
“复合型试验体与禁忌之子,这两个项目可说是同时启动的。如今前者已有了成果,可后者培育出来的后代要么短命,要么普通,迟迟未见突破”,水蓝漾着齐也的话语,“那个孩子,叫元陌是么?没想到在花玉之外,却诞生了一个自然长生者。这可是大功一件,那个长生者元鸩,会被记入历史的”。
庄霁将耳侧的头发绕在食指,一圈又一圈,“虽说纸终究包不住火。可死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却忽然自别人口中说了出来。你说,是不是很值得探究?”
凌衍笑,“好奇心,会害死的可不只是猫”。
“曾经的掌玉人齐玉,你是认得的”,庄霁唇色艳艳,“有传言说,她并非自然死去,而是被人杀死的”。
“既是传言,九假一真”,凌衍道。
庄霁瞟了眼南柯,将食指贴于唇上,小声地,“当心,祸起萧墙”。
“想法子将我弄出黑玉”,齐也归回正题,“作为交换,我暂且放过元陌,不会立即追杀他。你有足够的时间将他藏起来”。
“这里是黑玉”,凌衍失笑,“你以为我是谁,浣玉人么?”
“自西楼成立之时起,便一直在做一件事。反向标记。试验体与记录员本就携带标记,找到他们不算什么难事。但已进入碎玉的部分却都被隐匿过坐标,他们散入人海,要寻出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齐也叹,不为自己,“而曾经,有一个人,一个掌玉人,她的下一代对花玉产生了反叛的思想。这种叛逆的思想一旦生了根,日复一日,发芽,生长。它展开枝叶,开出惑人的迷途之花。它吞噬着本就脆弱的灵魂,撕裂,渗透。那个掌玉人想要扭转它,清除它,却赫然发现,在那其中,还有着一种异样的,令她束手无策的,异变。她试图去理解,她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苦苦搜寻与摸索。终于,她找到了那曾鲜活于过去却已被遗忘于现今的遗珠。那是一种情感,被刻意压制与淡化了的欲望,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爱”。
“那个掌玉人,是齐玉”,凌衍轻轻地,“她的下一代,齐好,为信仰祭出了自己的生命”。
水蓝在齐也的幽瞳之中留下了痕迹,它消逝于浮光,却化入他的魂魄。
“从来循规蹈矩,一生无波无澜,寂如死水的齐玉做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她以自己的权限复制了所有试验体与记录员的名单,又要我将被判定清除已剥离了记忆核的记录员十七制成不完全玉鬼。而后,将名单存储于十七之中,将它,交给了你”。
“凌衍……早就知道十七被……”,秀宝的瞳仁中,是我的一无所知与百味杂陈。
“这份名单,最终到了褚萧艾手中。而那时,花玉下了另一道令,禁忌之子项目暂时搁置暂停,所有的不合格产物全部报废清除”,齐也目光垂落,“也算是一种对褚萧艾的牵制,花玉留下了他的孩子。借此为条件,我与他达成了交易,将名单分享于我,我不仅会保守名单已泄露于他之手的秘密,还会保护他的孩子。只要我活着,他们便是安全的”。
“他们?”,字词晃了我的思绪。
“拿到名单之后,西楼便开始进行反向标记。如今,他们已全部在我的监控之下。等时机到来之际,便是他们湮灭之……”
球茧映着凌衍的身影,他没有再听下去。一如来时,他重归黑暗无声。
沉沉的话音破茧而出,逐着凌衍而去,“你终究要做出选择,即便不为你自己”。
风吹草动,树叶沙沙作响。
凌衍的长发散下几缕,遮住了他的半边眼睛。视线聚焦,我看清了他的脸。一色之景,一如往常。
他的身后,只有林木低语。不见人,亦不见鬼。一柄匕首自他腕下翻出,手起刀落,缚着我的绳子断为两截。
“十七就在附近,对么?”
凌衍伸出手,拉我起来。
“他给我看了曾经的记忆”,我说下去,“是你救出了齐也。而李枯……”
“李枯”,凌衍截了口,朝林中小屋的方向抬手摇了一摇,“他醒了”。
二楼的木窗被推开,李枯静静地站在那里。可再一晃眼,他已不在原地。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夜静谧,只听得到风声。
“你不想知道?”,影入密草,它们生生不息。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知道”,我却问他,“曾经的我,她知道么?”
“她知道很多,很多花玉认为她应该知道的”,凌衍告诉我,“她不知道很多,很多她自己选择不去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