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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欲望链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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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灯光通明,现场的气氛不但没因黎沃的“身先士卒”而水涨船高,反而骤然下降,变得冷寂又凝重。
萨福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不行。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能轻举妄动。”
黎沃道:“所以说让我去调查。”
兰晴解释道:“让你去调查?你直接单枪匹马去送死了吧。不行,还是再想想。”
“没时间想了!!”黎沃叫道,他记起乔霖曾说的“还有二十天联姻”,心里已经慌了,但表面还是故作镇定,他瞟见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便清了清嗓子说,“我的意思是……玛格,不能让玛格去吧?早点把这种事情处理掉,永绝后患。而且,这么庞大的产业链,如果攻破了,说不定从白阳里城就可以引起混乱,距离我们的革命胜利,距离真相,难道不是更近一步吗?对吧。”
鼠耳走过来,斜眼看着他:“那你有什么计划?”
黎沃灵机一动,说:“我们就扮成舞会的嘉宾,直接溜进去,进到里边不要被发觉,直接开始调查!”
“都什么年代了,你觉得这种老掉牙的方法能行?”鼠耳尖笑一声,两颗龅牙在灯光下耀眼极了,他讽刺道,“说不定你女装,就还能混进去。比如……当个观赏性新人类,这种。这么想去,就女装呗。”
兰晴嗤笑一声,竖起大拇指,简短称赞道:“不错。”
而黎沃用手指一指他,骂道:“我女你妈。”
坐在对面的萨福咳嗽一声,三人顿时收起了神情,严肃起来。
只听那老人缓声说:“黎沃,战争还在白热化阶段,我们好不容易打通了边缘城与白阳外城的墙壁,如果这个在里城区的‘趁热打铁’招数不行,我们不知会损失多少人力物力。”
黎沃握紧了拳头,态度坚定地说:“我有信心完成任务,以最优解。”
但是萨福还是不允许,他说:“你只上过一次前线。”
黎沃说:“那就会有第二次。
萨福说:“你经验太少。”
黎沃说:“那就请给我锻炼的机会!”
“你想出什么计划了吗?”
“目前……还没有!但我会马上制定的,老师!”
“合适的队员选择呢?”
“就要、要,”黎沃抓到一个是一个,他把锐利的目光投向还在看戏的兰晴与鼠耳,那两人立马显现“卧槽看我干嘛”的表情,只听青年沉声说,“就他俩,我有信心。”
萨福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将手臂撑到桌子上,十指指尖相贴,轻轻捂住了口鼻,阖上了疲倦的双眼,说:
“黎沃,你知不知道……我方,再也不能牺牲任何一名优秀将领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兰晴和鼠耳也静默了,黎沃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握紧拳头,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再反驳一句话。
——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费米之死,成为了革命派每一位成员心中过不去的坎,他的臂章和染血的记事本被永远存放在烈士屋内。他的尸骨未寒,新的战争火焰已经烧起,生生死死,仅在疯狂的人性中一笔带过。
命运真的这么残酷吗?如果……费米当时不选择向乔霖开枪,乔霖是不是也不会杀了他?为什么革命……一定要跟流血挂在一起呢?明明巴底律世界的科技已经足够发达,为什么……人类还要选择这么野蛮的方式重新建立社会金字塔呢?
“就这样吧,从那姑娘身上开始查,兜出最外圈实力不强的白阳客,把虾兵蟹将解决,再一步步往深处走。”萨福手掌撑于桌面,他站起身。
黎沃犹豫不决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攻入白阳里城?”
萨福看了他一眼,说:“革命的道路是艰辛而漫长的,少则五年,长则二十年,但我们进步,白阳自然也会发展,时间这种东西,无法下定论。”
黎沃迈前一步,略有激动道:“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萨福态度严肃道:“刚攻下外城城墙,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黎沃,我教过你,欲速则不达。”
黎沃一咬牙,低下头,沉声说:“铲除了玛格身边的链条,就等于铲除了整片红灯区的链条吗?在我们消除那些残兵败将的同时,有多少像她那样的女性还在受到伤害?擒贼先擒王,老师,既然我们有这个斩断根源的机会,为什么又不去尝试!革命固然需要时间,但她们……等不了五年八年了。”
“博爱是杀死自己的利器。”萨福冷声说。
“这不是博爱!我想帮助她们!她们不应该……这么活着的!”黎沃说。
“你帮助不了所有人,太过冲动的做法,会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你是一名队长,跟着我也有十年了,你怎么,还没有成长?”萨福撑着拐杖,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球盯着黎沃,脸上带着失望的神情,他幽声说,“黎沃,你要认清现实。”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黎沃摇头,他再往前迈一步,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只听他坚毅地说:
“什么是现实?我就是现实!我在现实里生存,我自然有能力去改变现实!老师,您领我进队是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现在灾难来了,又要保守退缩,要是费米还在,他一定会带我上最核心的地方,去前线,去白阳里城!”
“黎沃,别说了!”兰晴在他身后匆忙道。
然而这混小子根本不听,他感觉胸口中有一股悲泣的火龙在游动,四年来因费米离世的愤怒、悲伤、痛苦和后悔相互交错,形成了翻涌复杂的情感,面对一直敬重的、丝毫不产生怀疑的老师,二十岁的黎沃,不再将自己的疑问埋在心底了,他骨子里冲动的血液熊熊燃烧着,他像是反驳,又像是呐喊,又像是哭诉。
他低着头,神色凝重地看着萨福,毫不收敛地说:
“四年前,如果不是您带精兵去捡银眼家族的武器,如果不是您把费米留在那里,如果……当时的我是现在的我,费米他就不会死!他现在还能在我身边!”
“黎沃,够了!不要再说了!”兰晴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后扯。萨福的目光幽深,他面无表情地与黎沃对视着,灯光打在他银白的发丝上,反射出暗淡的光。
“老师,我已经,完全完全都不明白了啊!您所作出的选择,真的是最优的吗?如果换一个人决定,如果多让其他成员参与商讨,如果您能听听我的意见!那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黎沃用尽全力喊着,他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眼底发涩,但很可惜,自费米死后,他便再也掉不出一滴眼泪了。
然而下一秒,黎沃还未开口,一枚针突然扎入了他的太阳穴!他感觉天旋地转,手脚无力,随即晕了过去。兰晴将这高大的男人扛着,看向一旁刚收起吹筒的鼠耳。
鼠耳走过去,将黎沃的另一条手臂扛到自己肩上,为兰晴分担了重量,他朝萨福一点头,低声说:
“失礼了首领,这家伙头脑一时发热,您多多谅解。”
萨福没有说话。
鼠耳跟兰晴使了个眼色,便扛着东倒西歪的黎沃出了门。此时正值巴底律世界的热季夜晚,圆月高悬,天幕黑暗,地下会议室内湿热难忍,透明水杯中的冰块已经化了,倒映出萨福沧桑疲倦的脸庞。
他拉开椅子,将拐杖依着桌旁放置,缓缓地将手放在灰钢膝盖上,再往上移,摸到了自己逐渐萎缩的大腿肌肉。
萨福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鼠耳和兰晴把昏睡的黎沃扔到他的狗窝里。兰晴擦了把汗,插着腰,对鼠耳说:
“真有你的,这傻逼再这么说下去,我都给他来一拳了。”
鼠耳在黎沃胸前的口袋上摸出一个烟草卷和火机,点燃了,含在嘴里吸了两下,他露出那口大龅牙,无奈地说:
“没办法,不过也真是,浪费了这好不容易偷来的麻醉剂。”
兰晴拔出黎沃太阳穴旁的那枚小针,捏着尾部,仔细打量道:“这东西……你从哪儿偷的?”
鼠耳“嘿”地笑了一声,颇有骄傲道:“白阳城里。这玩意儿厉害着呢,以前是子弹型的,现在改成针了,对边缘人就是让他睡上一觉,对白阳人……你猜怎么着?能至少麻醉记忆脑四天!”
兰晴狐疑地说:“这好东西被你偷到了?”
“兰晴同志,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技术了,”鼠耳大口吸了两下烟草卷,吐出浓浓的烟雾,说,“白阳里城有个暗道,我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挖的,牛逼不?哎告诉你,那里的人都他娘是看天走路,地上掉了金子都不看一眼,蠢得很。”
兰晴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本领,刚想同他深入聊聊,鼠耳就开始翻腾黎沃的抽屉柜子,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塑料袋,将想拿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里边,脸上没有丝毫羞愧紧张,反而坦荡极了。
兰晴用脚踢了他一下,皱眉道:“哪有偷东西偷到后辈身上的,你这坏毛病在队里收收吧。”
然而鼠耳置若罔闻,他再将黎沃桌面上的一份手绘地图塞进包里,随后又东翻翻西找找,搜出一小沓看起来许久未动的钱,往指头上吐两口唾沫,手法熟稔地清点了下,“啧”了一声,但还是将其塞进包里了。
黎沃翻了个身,皱着眉,他的眼球正告诉转动着,不知那麻醉剂有什么功效,让他梦到了什么。
兰晴看不下去了,语气强硬地说:“鼠耳,收手。”
鼠耳觉得差不多了,把那塑料袋“撒拉”一下挎上肩,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不忘把刚烧完的烟草卷摁熄在黎沃的桌子上,他拍拍兰晴的肩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笑道:
“没事啦,你等他醒了,跟他说我借点东西用用。”
“我最讨厌当中间人,”兰晴越来越搞不懂她的队友了——怎么革命派里人人都是大傻逼,她看着即将出门、步伐匆匆的鼠耳,发觉了他的不对劲,问,“你干什么去。”
鼠耳脚步暂停,他那两只尖耳朵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得薄薄的,仔细看,还能看见上边鲜红的血管,他搓了搓鼻子,头也不回道:
“我去趟白阳里城。”
兰晴猛地意识到了,她就要把鼠耳拽回来好好谈谈,没想到这男人跟泥鳅似的,话音刚落就“嗖”一下跑走了,兰晴避开地板上乱七八糟的杂物,跑到门口,对着扬长而去的鼠耳说:
“你他妈也是个疯子!鼠耳,滚回来!”
鼠耳挎着那白色塑料袋,噌噌跑远了,通道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很快地,又一盏一盏熄灭,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只听他笑道:
“不是疯子,又怎么会进革命派呢?不得不说啊兰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黎沃这小子,会把费米当他的英雄了!晚点见!兰花!”
兰晴将拳头砸在墙壁上,恶狠狠地吐了口口水,揉着眉心,生气地回自己房间了。
鼠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通道内灯光昏黄不定,没有一个人。他拧过头,用舌头舔着那两颗龅牙,摁下一块板砖,一条密道显现出来。
他跳了进去。想道:
费米啊,这孩子,跟你年轻时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