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45、四十五

　　那一晚禺疆没有传任何人侍寝，但是他没有睡好。好在第二天是休朝的日子，他可以多睡一会。
　　天蒙蒙亮的时候，琥珀进来禀报说烈毅来了。
　　禺疆有几分心虚，不想见他，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便让琥珀带他进来。
　　烈毅下巴底下有青色的胡渣，神色略显憔悴，见了面，也没有往日那样友好地问候，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禺疆猜到他的沉默跟长舒有关，心情有些紧张。等了许久，见烈毅仿佛打定主意不说话，只好开口道：“你这么早来见朕，所为何事？”
　　“臣有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找不到项大人，所以只好来跟您说一说。昨天晚上，我的未婚妻，卢二小姐，亲口告诉我她爱上了别人，要求取消我们的婚约。”烈毅在椅子上坐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满不在乎地说：“取消就取消吧，我发现我也不怎么喜欢她。”
　　禺疆猜不透烈毅到底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这番话是试探自己，还是单纯的抱怨。
　　在猜测烈毅心思的时候，禺疆发现，他和这位好朋友，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变得生疏起来了。
　　烈毅看着他，眉目间有种难以察觉的讽刺的味道。
　　禺疆至此才肯定，烈毅已经知道他和长舒的事情了。
　　但是这个话题太难堪，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烈毅一直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发呆，禺疆则一边打呵欠，一边祈求来几个大臣，好让他有借口去做别的事。
　　可是往日那些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的大臣们，今天竟然一个也没有来。
　　最后禺疆终于忍不住了，说：“好吧，你告诉朕，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是有点喜欢长舒，可是并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为了一个女人弄到兄弟反目、君臣不合，那真的不是他的本意。只要烈毅说他喜欢长舒，他立刻就可以把那个女人让给他——似乎也说不上让，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他的，不是么？
　　谁知烈毅很淡漠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她。你们要怎么样都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完他就走了。

　　长舒是七月中旬进宫的，她身份高贵，顺理成章被册封为贵妃。那时黄河的救灾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朝廷颇有余力，把册封仪式举办得非常隆重。
　　而烈毅，开阳听说他主动请缨去攻打突厥。
　　后宫的女人们本来各怀心思，可是长舒的到来，让她们达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
　　长舒在册封之前就秘密住进了岱舆宫。有一天，皇后和淑妃为了她的册封大典来见皇帝，意外撞见了非常震惊的一幕：
　　禺疆正在大殿上写字，长舒趴在他背上，手臂绕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脸上。见到她们俩，长舒一点也不惊慌，也没有行礼，而是朝禺疆吐吐舌头，笑道：“糟了，我去换件衣裳。”说完便一溜烟跑去了后面的暖阁。
　　她只披了一件轻且薄的纱衣，里面没有穿抹胸，雪白的胸脯一览无遗。蓝色的纱衣在大腿上开了个叉，奔跑的时候，露出两条洁白的长腿，纤细的腰肢软得仿佛一折即断。
　　见到这比春宫图还要活色生香的画面，皇后和淑妃的眼睛里像是被人插了根钉子一样难受。
　　册封之后，由于长舒高贵的身份和皇帝的宠爱，许多宫女觉得她的架子比皇后还要大。她对其他各宫的态度完全视自己的心情而定，有时平易近人，有时冷若冰霜。有一次荣姑姑听说她的甘泉宫很晚还有管乐之声，搅到了其他宫里的人，于是以宫正的身份去劝诫她的大宫女蔷薇，竟然被她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一向没有忍耐力的荣姑姑自然被气得七窍生烟，回来在皇后面前说了她一箩筐的坏话，最后愤愤不平地说：“皇上也太宠她了！”
　　皇后淡淡一笑：“是宠她，可也没有宠到心里去。她锋芒这样露，可见不是个聪明人，用不着你我出手，自然有人对付她。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其他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也在背后对这位贵妃娘娘议论纷纷。
　　不过在皇帝面前，她又是那样的娇媚可爱，使得皇帝在甘泉宫流连忘返，很少去其他宫里。
　　所以议论归议论，长舒仍然是后宫风头最健的人。
　　开阳不待见她，则是因为烈毅。
　　烈毅怎么会不喜欢这个女人呢？就是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才会对皇帝说出那样的话，也才会请求去前线打仗。
　　开阳不相信，以皇帝的聪明，真的没看出来这些。
　　明明已经看出了朋友的痛苦，却还能若无其事地享受自己的幸福——开阳对他的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就像一个人，往往在你以为已经不可能更倒霉的时候，前面一般都还有个更大的霉运冷笑着望着你。
　　八月，中书省六部共同上书，要求皇帝追查崔远和王文孝叛逃一事。御史大夫项御寇和门下省侍中武佑裳因牵连此事之中，一并受到大臣们的弹劾，有司请逮捕二人。
　　皇帝将此事发于诸王、列侯及三省共议。
　　寿王、齐王等三十八人议，皆称：“门下省侍中武佑裳贪污，证据确凿；御史大夫项御寇藐视法纪，罪犯渎职，皆当免官削爵为庶人。”
　　寿王和齐王是皇帝的亲叔父，几十年来循规蹈矩，没有贰心，深得皇帝的信任。这次为了除掉朱雀，他把项御寇的真正身份告诉了二人，二人为了北人家的江山，自然赞同将天影连根拔起。卫王死后，他们就是威望最高的亲王，故列侯及百官虽不知就里，也纷纷附和。
　　晋王北人无择和睿王北人千里持异议，称项御寇与王文孝叛逃，并无直接关系，不该受罚。晋王功勋卓著，睿王是皇帝的亲弟弟。有他二人反对，皇帝只有把此事发于诸王等重议，三天后上奏。
　　第三天早上，晋王妃徐清琳前来燕兰宫看望开阳。
　　她有很多疑虑，也有很多担心。她不明白北人无择为什么要保项御寇——朝廷所有人都反对，很明显可以看出，这才是皇帝真正的意思。
　　听说皇帝想治项御寇的罪，开阳的心几乎沉到了脚底。
　　她跟晋王妃一样不明白：明明在不久之前，皇帝和项御寇还是那样好，怎么突然之间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直到傍晚，她才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皇帝想治罪的，不是御史大夫，而是朱雀。在他诛杀了卫王，架空了太后之后，终于轮到一直帮他的朱雀了。
　　被卫王压制了十几年，皇帝再也不敢冒任何险——谁也不敢保证，朱雀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卫王。
　　因为太担心，那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
　　天终于亮了。
　　太阳升到高空的时候，前面传来消息——诸王的决议跟之前几乎没有差别。而且这一次，连睿王也站到了皇帝那边。
　　除北人无择外，所有人都坚持把项御寇和武佑裳贬为庶民。武佑裳没收所有财产，项御寇发配到岭南。
　　开阳想起第一次在紫宸殿见到项御寇的情形，内心一阵阵的抽痛。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不安，搅得腹部像被铅拽着一样往下坠，痛得她连腰都直不起来。
　　此时的含凉殿上，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以寿王和齐王为首的群臣不断列举项御寇和武佑裳的罪过。北人无择没有说话。他是全天下唯一能在大殿上佩戴武器的王公大臣，而他的手，正按在剑柄上，淡淡地看着那群大臣。
　　项御寇虽然已被摘了官帽，散了发髻，神情却依然从容。
　　皇帝坐在御台之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从幼年开始，这个人就是他的保护神，一次次将他从危难中解救出来。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为难。
　　自己虽然贵为皇帝，却一直都在仰视他。
　　既敬佩，又带点儿嫉妒地仰视着他。
　　可是就在今天，这个人终于要被他打倒了，权力将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到这里，一种嗜血的快感突然从他心中喷涌而出。
　　当然，项御寇不是无能之辈。从他的镇静里，他不难猜到天影的动静。
　　这也好，他就等着他们先动。
　　京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对他有异心的，一个也逃不掉。
　　禺疆眯起眼睛，准备亲自压下北人无择，以给项御寇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奔进来，磕了个头，道：“皇上，贤妃娘娘早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