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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

  •   那天晚上,禺疆终于来了燕兰宫。
      承云第一个迎出来的,对皇帝磕了个头,轻声说:“皇上来得正好,请您快去劝劝娘娘吧。她那样伤心,奴婢真担心她的身子。”
      禺疆知道开阳下午去过岱舆宫,以为是在跟自己怄气,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进了大殿,开阳扶着芙蓉过来请安。禺疆搀住她的手臂,道:“免礼吧。”细细看她两眼,发现她双目微红,问道:“咦,怎么像是哭过了?”
      芙蓉道:“皇上有所不知,下午小松果抹桌子,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镜子,娘娘为此伤心得不得了。”
      红萼插嘴道:“你懂什么,原来皇上最喜欢用这个镜子为娘娘梳头,镜子摔碎了,娘娘当然伤心了。”
      开阳瞪她一眼,脸却慢慢红了。
      禺疆这才知道开阳是为了什么而伤心,想起往日为她梳妆的恩爱时光,心不自禁地软了下来。他望了望开阳,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缭绫单衣,长发披到腰上。云母屏风上的螺钿反射着烛火的晶光,点点映在云鬓上,如敲碎了的水晶,在紫玉般的发间溅开了去,不禁又怜又爱,伸手取过一旁的缠枝牡丹纹罗纱衣披在她身上,笑道:“镜子坏了,再叫人送个一样的来就是了,要是为个镜子伤着你的身子,朕岂非更难过?”
      开阳像个小孩子一样用手背抹去眼泪,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这样娇花欲语含轻烟的婉转温柔,简直令人难以抵挡。
      门司已在燕兰宫布置了月子房,按规矩皇帝晚上不能在此留宿。但是禺疆想到自己连续三天出宫,没给她一个交代,加上刚才又误会了她,有心弥补,当晚还是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各宫便收到了消息。
      荣姑姑叹道:“不过是个破镜子罢了,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皇后道:“这才是她真正厉害的地方!与淑妃斗斗嘴,那算得了什么。”
      淑妃也不得不服气。
      上午承云带着小宫女收拾屋子,看见那堆镜子碎片,便过来问要不要找个盒子装起来。开阳摇摇头,表示不用。
      承云笑道:“还是留一块吧,防着以后有什么用途。”
      正好宝珠来串门子,听到最后几个字,便问道:“是什么宝贝,还要留着以后用?”
      承云笑道:“姐姐莫非是好事近了,这么多话。”一边笑着把她拉走了。
      开阳听着她们欢快的嬉笑声逐渐远去,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天下午,禺疆又出宫了。
      后宫众人预料得不差,他的确是新认识了一名女子。
      这个女子是他从一匹疯马的背上解救下来的,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非常崇拜他。这就尤其可贵了。跟她在一起,不仅天空变蓝了,连呼吸也更轻快。
      这种自由自在的快感,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美妙。
      当然,那女子长得非常美。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喜欢穿蓝色的云纹绉纱袍,戴蓝色的钗钿,甚至连眼睛里的钩子也是蓝色的。
      虽然两人有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默契,可是第三次见面的时候,禺疆还是忍不住问了她的名字。
      “叫我蓝儿吧。”她得意地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仿佛知道他抵抗不了自己的魅力。
      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两个人逛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尝试了一遍:跟平民百姓挤在一起看杂耍、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酒楼上喝茶、在大太阳底下策马狂奔——禺疆童年和少年时代没有享受的乐趣在这几天都享受到了,人生仿佛重新过了一遍,一切都跟想象中一样完美。
      如此可爱的女子,禺疆觉得,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应该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就在他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蓝儿说话了:“喂,我跟你说件事情。”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蓝儿每次都毫不客气地称他“喂”。这个称呼很无礼,但是禺疆不仅不见怪,反而从中感觉到了一种难得的率真和可爱。
      “什么事?”他笑眯眯地问。
      “我下个月要成亲了。”
      禺疆心一沉,“你跟人定亲了?”
      蓝儿叹了口气,道:“都是家里长辈的意思,我其实不想嫁给那个人呢!他无趣得很,一天到晚只知道舞枪弄棍。”她双手托住香腮,蓝茵茵的眼睛看着禺疆,说:“他要是有你对我一半好就好了。”
      这天天气特别热,街上的人都把头发绾起来了,蓝儿的头发却全部披洒下来,海藻般的乌发一直堆到她肿肿的嘴唇上,眉眼生动像活得一样。凡是从这里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朝她多看几眼的。
      禺疆笑道:“我对你有这么好?”
      “是啊,天天陪我说话,请我吃好吃的,对了,还救了我的命。”蓝儿笑得哗啦啦的,突然,她凝视着禺疆的眼睛,道:“喂,你说我悔婚好不好?”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难听懂。
      早有此意的禺疆答道:“只要你喜欢,当然可以。”
      那天他们去了龙首山,走得累了,便坐在山腰上的一个茶寮里歇脚。茶寮旁边种了大片大片的月季花,怒放得如云如海。摊开手掌,连指尖都镀上了一层美丽的光彩。
      一枝月季斜伸过来,探到蓝儿的手边。她伸手去摘,却被花枝上的尖刺戳破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
      禺疆拿起她的手,把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吸吮。
      蓝儿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但是她并没有把手缩回去。
      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这样兴奋,又这样害怕;这样惊喜,又这样悲伤。他的嘴唇碰到自己手指的时候,她的胸口差点透不过气来。
      这就是爱情吧?
      轻柔的南风掠过浅堇色的天空,将鳞片般的云彩吹得忽卷忽舒。
      她靠在禺疆肩上,轻声道:“喂,我还没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呢。”
      禺疆笑道:“嗯,我猜你也不叫蓝儿。你到底叫什么?”
      “我姓卢,叫长舒。”
      禺疆一怔,“你叫什么?”
      “卢长舒。”
      “陇右卢家的二小姐?”
      长舒笑道:“咦,你竟然知道我。”
      禺疆沉声道:“你要嫁的,可是烈毅?”
      长舒没想到自己的婚事已经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不由有些得意,笑道:“是啊,那又怎么样,我不想嫁,谁也不能强迫我。”
      “烈毅是我的朋友。”禺疆松开她的手,望着远山变幻莫测的阴影,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如果烈毅愿意娶你,你就不能悔婚。”
      烈毅一直说,不遇到心爱的女人绝不结婚。
      这样一个可爱的女人,难怪烈毅……
      长舒秀眉一扬,冷笑道:“笑话,我偏要悔婚,看谁能把我怎么样?”说完看也不看他,起身走到路旁,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敏捷地翻上马背,狠狠抽了一鞭子,瞬间绝尘而去。
      看着那个无比动人的背影,禺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自欺欺人。
      可是,为了个女人失去一个朋友,值得吗?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直到一个人在敦化坊的大街上拦住他的路。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背上背了个大包袱,坐在马背上,用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说:“喂,跟我走。”
      禺疆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去哪?”
      “去哪都好。”长舒不耐烦地说:“我跟姨妈说了,请她转告烈毅,我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不愿耽误他。至于你……”她的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你相信我,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禺疆的心真正被这个女子的热情震动了。但他斟酌良久,还是选择了烈毅。
      长舒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了第二遍之后,阴沉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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