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遇不可求的你》璀然

18、第十七章 故人重逢时（2）

　　但宋桑并不想和纳兰诚继续沉默下去，因为她觉得，她欠纳兰诚一个道歉，她误认为他是严磬，对他说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怎么能把纳兰诚误认成严磬呢？
　　这些天，宋桑一直反复地想起这个问题。
　　而且，一旦想起这个问题，她发现她就再也难以集中精神，就像之前总是让她失控，总在她心中流窜的对严磬的恨意一样，她往往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竭尽全力才能将蔓延的情潮慢慢压下去。
　　因此，在N大，最近有很多学生常常见到宋桑在实验楼前的树下沉思不语的身影。

　　某一天，作为N大医学系客座教授的魏越回校上课，在课程结束后，他依惯常例，会在教室多待一会儿，有时眺目远望，有时只是单纯地闭目养神，这天恰好是个难得的秋高气爽的晴天，魏越走到窗边，不经意一瞟，偶然就瞟见了宋桑在树下徘徊的身影。
　　魏越一笑，想到不久前那晚纳兰诚的“郑重”的介绍，他立刻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纳兰诚。
　　纳兰诚正在开车，没料想突然收到师兄的信息，他微微挑了挑眉，划开手机，下一刻，眼中忽然涌出一丝意外的惊喜。
　　宋桑在等他。
　　当他准备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等他了。

　　这一次，她出神的时间似乎比上次长了一些。宋桑拿出手机看向屏幕，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不知道明教授会不会怪她无故离开这么长时间。
　　宋桑整理好思绪，准备回实验室。刚一转身，却见纳兰诚正在向她走来，就如同上次一样，秋日的阳光仿佛格外偏爱他，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耀眼，他一路走来，宛若神祇。
　　宋桑眼神渐渐迷离，心中也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又强烈的冲动。似乎，在不知多久以前，她被迫遗忘了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人，那个影子终于在这一刻慢慢从她心底浮现了出来，和迎着阳光走向她的纳兰诚，迅速地重合在了一起。
　　宋桑笑着笑着，眼角一酸，眼眶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纳兰诚停在宋桑面前，仰头看了看仍旧枝叶繁密的古树，然后才将目光移向了站在古树阴影下，神情有些激动的宋桑，微笑道：“宋老师，我来N大，我知道我一定会见到你。”
　　“你今天……为什么来N大？”
　　宋桑的声音里可听出明显的颤音。宋桑知道自己此时又哭又笑的样子一定不太好看，但是她好久都没有这么不克制了，她也几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她一直怕有人察觉她的秘密，每每见到纳兰诚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极力掩饰，但这一刻，看到纳兰诚，她忽然就不害怕了，也不想再掩饰了。
　　纳兰诚知道她心中有秘密，无论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没有远离她。
　　他再次走到了她的面前，步履坚定，笑意依然。
　　纳兰诚道：“我想，我无意间知道了你的秘密，作为回报，我应该也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不然不公平。所以，我来了。”
　　他知道，你在树下等他出现。
　　因为，在这棵树下，你们曾经偶遇。
　　所以，他来了。
　　一瞬间，宋桑心中突然开始狂躁地鼓动起来，她不得不按住自己心间的翻涌，才敢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纳兰诚没有丝毫迟疑，“我想告诉你，我人生中唯一的遗憾。”
　　“什么样的遗憾？”宋桑略带忐忑地问。
　　“我曾经和一个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但是，直到他离开了，母亲才告诉我，那个人其实是我的父亲。”纳兰诚从不知道，面对宋桑，他竟然可以如此轻松地提起他的父亲，和他对于父亲的遗憾，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在和他一起生活时，我曾经怀疑过，但始终不敢确认，也不敢问他。那时，母亲很少去看我。他也只说他是我家中的长辈，想照顾我长大，但其实他就是我的父亲。我们日日相对，我却从未喊过他一声爸爸，他离开后，我再也没有了机会，也永远无法喊出这两个字了。”
　　纵使如此悲伤的故事，纳兰诚说起时，似乎也只是觉得遗憾，没有后悔。纳兰诚似乎总是这样，对她，坦荡又真诚。
　　宋桑喜欢看着他，喜欢听他说话，也喜欢他看向她的眼神。这一刻，宋桑终于没有再回避。她迅速抹了抹眼角，脸上突然多了一丝俏皮，“那你想稍微弥补一下你唯一的遗憾吗？”
　　“怎么弥补？”纳兰诚眼中涌现出越来越多的惊喜。
　　宋桑忽然眨眼一笑，“有人曾经跟我说，想要不忘记那个人，就去做和他曾经做过的事。或者，你想和他去做，但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时时回想，代那个人去做，那样，这个世上就会依然存在那个人的痕迹，你为他创造的痕迹。”
　　“所以，你愿意陪我……”纳兰诚眼中终于全然被惊喜的笑盈满。
　　“我愿意陪你去……做任何事。你愿意我陪着你吗？”说到后一句话时，宋桑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但这一次，正如她的决定，她没有逃避，她也愿意听从她这一刻的心。
　　“当然！”
　　说罢，纳兰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牵起宋桑的手，两人笑着，飞奔向林荫道。
　　恰好路过的学生们纷纷不自觉地为他们让出了道，一路笑声不断，一张张明媚真诚的笑脸从宋桑和纳兰诚眼前一一闪过，有人故意高声喊道：“宋老师，好样的。你男朋友超帅啊！”
　　宋桑来不及回应，就被纳兰诚牵着，向落满秋叶的林□□尽头跑去。满眼秋意如画，落叶翩翩，他们仿佛顿时进入了浓烈浪漫的金色油画中。
　　直到两人跑到车前，纳兰诚打开车门，让宋桑上了车，然后，他才突然回身，笑着向朝他高声喊话的同学比了个赞，接着，急不可耐地上车，绝尘而去。
　　从教学楼走出的魏越看见车子消失在满地金黄中，不由摇头一笑，叹道：“谁不说，遇见对的那个人就像着了魔呢。纳兰，他哪里为我来的N大，分明是为了宋老师。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他的话。”

　　车子出了学校后，宋桑内心鼓噪的声音，似乎才渐渐从她心中消失了。
　　从听到纳兰诚的遗憾，到决定陪他弥补遗憾，再到和他一起在校园狂奔，宋桑的心仿佛一直处于被灼烧的狂热中，而且她心甘情愿被灼烧。
　　仿佛她忽然忘记了一切，只记得了身边的这个人，所以，她只想跟着纳兰诚走，不再想任何其他的事。
　　爱情灼烧，理智后退，意识屈服于情感本能，若是之前的宋桑，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种疯狂中。
　　忘记了仇恨；
　　忘记了严磬；
　　甚至忘记了她就是宋桑。
　　然而，之前的她，又怎么会预料到纳兰诚的出现？
　　纳兰诚出现了，和她心中遗忘的某个影子突然重合，她又怎么再能抗拒？
　　虽然她还是不记得为什么她会遗忘那个影子，虽然她也还是不记得那个影子到底是谁，然而，当纳兰诚出现了，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愿意孤注一掷，即使未来短暂，即使没有未来。
　　最后，还是明教授的电话唤回了宋桑的思绪。
　　明教授调侃地告诉宋桑，他难得看到小宋老师奔跑的样子，所以无法怪罪她丢下他一个人做实验，提起遂心园的事，一连说了好几个“难怪”，似乎忽然对纳兰诚多了许多好奇。
　　宋桑低声对明教授说抱歉，脸红红的，声音低低的，只觉顿时一阵耳热心痒，就连耳边垂落的碎发似乎都忽然变得酥麻了，宋桑心中颤动不已，她无意识地将碎发捋到耳后，露出清白明净的小小耳廓，继续和明教授低声说起了上午实验的事。
　　纳兰诚听着耳边的低声切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车前镜看向了宋桑，正低头说话的她，脸上红晕似乎淡去了几分，神情也慢慢变得像平时那般温柔明朗了，然而，看着她仍有些僵硬的身子，还有不敢抬头回应他的目光，纳兰诚可以确定，她此时一直故意和明教授说话，就是在酝酿着什么。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破。
　　因为，宋桑只对他，才会这么小心翼翼；也只有见到他，她才会露出平时隐藏的许多面。
　　而且，宋桑内心的炙烈勇敢，也只有他才能看得到。
　　他感谢他的好奇，在他与宋桑重逢后，让他决定走近宋桑，然后慢慢看到了一个与他一样，孤独千年却依旧炙热的灵魂。

　　宋桑刚一挂断电话，纳兰诚就转头看向了她。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逃避与回避，只剩下了愉悦炙热的笑。
　　纳兰诚很自然地问：“去哪儿？我一直等着你告诉我。”
　　“你真的没有目的地？”宋桑不相信地笑。
　　纳兰诚挑挑眉，故意道：“宋老师，这么快就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
　　宋桑学着纳兰诚，也故意语带双关地开玩笑，“怎么会？纳兰医生，你还是不了解我。”
　　岂料纳兰诚竟真的点了点头，十分认真地道：“嗯，我与宋老师认识的时间还短，以后见面多了，我想，每一天，应该都会多认识宋老师一些。”
　　宋桑不由又笑，收敛了话中的散漫，“那么，去哪儿？”
　　纳兰诚笑了笑，但没答。
　　“好，那就听我的吧。”
　　宋桑故意高声道，仿佛在说：我可没忘记刚才的话。
　　她答应了纳兰诚要带他去弥补遗憾。
　　纳兰诚高兴点头，“去哪儿？”
　　宋桑看着他，想起心中早就做好的决定，淡笑道：“桃源巷。”

　　阿姐曾说，不知我的妹妹未来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子？但是，你若爱的是他的灵魂的话，那就不用太计较很多事。你爱他，就不能让他从你眼前跑了。
　　阿姐也曾说，然而，作为有宋国的公主，即便你再爱一个人，也不能丢失了你的骄傲。因为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让你丢失骄傲。
　　阿姐还对她说过，真的很好奇能让我的妹妹义无反顾的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两个人相爱，就应该去做一些浪漫的事，留在心底，永不忘怀，那样的话，即便以后可能不在一起，也不会忘……
　　阿姐，我一直记得。
　　而且，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就是纳兰诚。

　　两人到了桃源巷，宋桑还是没有透露到底来做什么，纳兰诚有点好奇，盯着她看。
　　宋桑却只是笑着道：“要不，纳兰医生，你猜猜？”
　　“我猜……”
　　说了两个字后，纳兰诚突然卖起了关子。他猜出来了，但他不说。桃源巷在N市并非寂寂无名，他最初听到后，心中惊喜的同时，只以为是巧合，也不太确定宋桑到底要带他来做什么，但现在，他想明白了。
　　“不说就算了，我不勉强。”
　　宋桑心情好，决定也继续不说。
　　纳兰诚环视着小巷，故意低头凑近她，问道：“其实，我更好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地方？”还有，你是不是也早就决定要带我来？
　　宋桑仰头看向他，仍然觉得他笑得真好看，怔了怔，才稍稍往后退了退，依旧只笑着吐出了两个字，“你猜。”
　　两人牵手走进小巷，小巷很安静，来往的人也很少，走在其中，宋桑甚至有种错觉，似乎在瞬时跨越了空间，走入了某个历史的节点中。这是一条充满历史氛围的小巷。
　　在N市，桃源巷以制作傩神面具闻名。
　　宋桑曾有耳闻，她想，这应该也是刚才纳兰诚故意不说的原因。但她从未踏足过，直到她决定带纳兰诚来这里。而纳兰诚喜欢收集各种傩神面具，这个消息来源，纳兰诚或许想不到，则是来自叶慕。另外，众所周知，傩文化早已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关于傩神面具的制作工艺，听说历来都是由父及子，代代传承。虽然之前宋桑并不知道纳兰诚心中存在那样的遗憾，也没有想到纳兰诚今天会向她坦承遗憾，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宋桑觉得，虽有几分阴差阳错，却也似乎水到渠成。
　　“还是不想告诉我？”纳兰诚突然又低声问了一句。
　　宋桑双眼几乎目不暇接，她从未想过，原来傩神面具也可以做得那样精美绝伦，因此，只低低回了一句，“不想。更何况，我不信你没猜到。”
　　“嗯，我猜到了。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去做什么？”宋桑满脸笑意地看着纳兰诚。
　　纳兰诚想起刚刚收到沈昀的短信，他和叶慕决定去旅行，这有点意外，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沈昀的最后一句话，凌妩忽然来电，告诉沈昀，说宋桑找过她。
　　而凌妩这具原身，她母亲出身著名的傩神艺术世家，原姓施，施家传人就住在桃源巷。
　　宋桑的一番心思，最后到底还是传到了他这里。她不知他会对她说起父亲的故事，但今天她做的一切都让他非常意外，因为没人知道，父亲在他临终前，曾对他说过一个故事，在那个故事的开头，父亲与母亲的相遇，就是因为傩神面具……
　　纳兰诚心情明朗，如同秋日暖阳，高兴道：“去做傩神面具。”
　　傩神驱鬼，镇邪，护佑平安。
　　但纳兰诚喜爱传统工艺，也喜爱傩神文化。
　　就像当年，在鬼王大殿，他没多犹豫，便与宋桑立下约定，他的喜爱，从来唯心，且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