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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问2(三浦x叶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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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问血雨何时休
1944•香港
那个人是李钊托付人秘密从上海送来香港的,把人交给叶问,还不忘了叮咛嘱咐一番,显然是相当看重的。
这些年,李钊做的事情,叶问多多少少听在耳朵里。周清泉秘密给重庆政府办事,给留在上海沦陷区的特务部门提供帮助,事情败露之后,给日本人全家送进了人人闻之色变的七十六号魔窟。却巧遇了李钊,一番惊心动魄下来,居然毫发无损的逃过一死。荡尽了家财,总算死死活活逃到了香港。
这一来,便带来了好多老朋友的消息。
多年不见,周清源还是老样子。坐下来便看着叶问的眼睛,一如当年一般,不紧不慢的说话。
沙胆源随着难民潮跑到后方去,加入了青年军组织,喊出一句口号就是十万青年十万军,一滴汽油一滴血。战乱里锤炼出一身本事,竟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百军阵前一身胆气,立下功绩无数,果然不愧是武痴林的弟弟。
还有金山找,北方来的鲁莽汉子,早年间对对错错的事情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他在南方浪荡一阵,正巧遇见了日军从北方调动来的兵潮。仗着一身武艺,竟然把散落四方的皮帽子军给收到了手下,看起来像是重操了打家劫舍的旧业。暗地里也不知道干掉多少四乡里离了巢的日本兵,一时间到叫日军谈之色变,绝不敢落单蹿至四乡八里烧杀。
重头戏还有李钊。
叫周清源一番话龙潭虎穴奇谋妙计的说下来,只让叶问觉得人人都说他是英雄,却明明比不上李钊。
战乱年景,兵荒马乱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是家常便饭,人人风雨飘摇,各各明哲保身。独独李钊单身一个,敢于周旋在日本人和重庆之间,明里暗中做下无数一手遮天的大事。偏偏顶着汉奸狗贼的名声,谁也不知他怀里揣着一副赤胆忠心。
……
原来老朋友一大堆,统统搅进这乱世来,唯独他叶问一身功夫反倒置身事外了。
于是没多久,便有陌生人捎来了李钊的信件。叶问还依稀记得他的笔迹,信中只说了香港世道虽然差,可总比上海安稳些,有位要人但求叶问暂且收留。
李钊既然有求,叶问只有义不容辞。急忙在家中辟一间暗室,直到一个深夜里,把那个重伤垂死的人接来秘密藏好。
叶问一见那人的脸,便惊了。
他还记得的这张脸,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没忘了。
三浦。
满心疑惑的请来了周清泉,至交好友推心置腹的交情,周清泉皱一皱眉,只说他信李钊。
于是叶问便笑,轻轻一拳捶在周清泉肩上,说好,我信你。
三浦留在叶问家里,求医问药尽心竭力的救治,却总也不见好转。倒不怪医生回天乏力,只是好好一个活人给铅弹打的筛子似的,能捡回条命来已经可说是奇迹了。
捎信来的人后来又来过一次,这次只有李钊简短的手扎。
“三浦生死,关乎战事胜败。但有万一,速告之。”
而那时候,三浦的伤势,已经稳定了。
叶问虽然心里仍有疑惑,却也尽心尽力一整夜一整夜守着他,叫永成担心不已。本来总想着自己可以替换丈夫,照顾一下这个奇怪的病人,可一次又一个给叶问挡下来。直到周清泉来访时,才说个明白。
“三浦受的毕竟是外伤,总不好叫嫂子看护。”
周清泉这么一说,才算解开了永成的疑窦。
要说三浦这人也是命硬,一来二去,竟也挺了过来。那一天是个阴冷的天气,叶问出门去淘换针剂,各路关系用尽了好不容易才弄来要命的脱敏剂。回到家里,急急火火的换了衣服,又唯恐冷风带进了病房里,来回踱了半晌才推门进到暗室来。
一进门,便呆了。
那个人睁开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一如叶问记忆中那样冷冷淡淡的神色。
“叶…问?”干裂了的嘴唇中,吐出这个名字,奇怪的腔调。
三浦醒了来,一眼,便看见了叶问的脸。那个曾经击败他,毁坏了他深信的城邦的勇士。
曾经三浦并不明白叶问眼中那样深的悲悯,究竟因何而起。
然后叶问用拳脚,用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告诉他,什么是疼,疼痛。
疼痛和死亡,永远是最公平的东西,他们公平的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男人,女人,中国人,日本人。
毫无分别。
叶问看着三浦的眼睛,就笑了。
屋外的天气,阴冷潮湿,却没有一丝凉意能跑进这秘密的病房来。
李钊从上海秘密潜到香港时,三浦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三浦这些年,总算略懂一些中文,一句两句还算能应对。
但有些问题,他终归问不出口。
他曾经问过张永成,他说,我是个日本人。
永成那时正在门边剥着桔子,边剥边张望着门外叶问回家的路。听了三浦说的话,于是笑。她说,我知道,李钊送你来时清清楚楚说过了。
李?
三浦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钊。
他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战事紧急,本土一日危险过一日。军部中的鹰派分子就像一群被点燃了尾巴的恶狼,上蹿下跳的看到任何不同意见,都要抹杀。所以,三浦就成了反战分子,他究竟是不是个反战军官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仅仅是反对无谓的牺牲和杀戮罢了,却被判定了罪。
枪决,集体枪决。
身为旗本.御家人,三浦的母亲至今依然被守旧的人们尊称为御新造。即便是这样拥有高贵身份的武士,却并没有获得切腹的机会。被压至刑场时,三浦看到那片干裂了的废弃空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穿着服刑人统一的白色里衣,有着千姿百态的眼神。
反战分子。
那一刻,三浦忽然微笑起来。身为效忠于天皇的军人,他从不知道在自己的身边,军队的内部,有着这样多的国人厌恶这场战争。
等发现时,原来已经太晚了。
机枪扫射,一排一排白衣人倒下来,然后是三浦自己。
那一夜,天气晴朗,天边的一轮满月,有着似笑非笑的纹理。
然后三浦透过一片血红的颜色,被从尸堆里死狗一般拖出来,一睁眼就瞧见了李钊的脸,他好像是笑着的,带来了淹没三浦所有神智的黑暗。
李钊和送信人一同到香港后,先去见了周清泉。叶问收到消息赶来周家时,看见的是那个依然年轻,却消瘦憔悴的脸。唯一和记忆中不同的是,李钊深陷的眼窝里,满是锋利刺骨的精光。
“三浦还活着。”叶问这样对他说。
“谢……”
“别和我说谢字。”一向温文的人却打断了李钊的话,斩钉截铁的味道。
李钊带来了最新最准确的消息,日本本土被核弹袭击,死伤惨重。还有统治阶级,鹰派和鸽派剑拔弩张,在皇宫内外布防,内战一触即发。
还有三浦,他或许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但现在,任何一个渺小的因素,都可能是巨变的开始。李钊这样说,叶问信。
“我让余君送三浦一起回国,他也是日本人。”
被李钊称作余君的送信人,笑着对两位主人点点头,丝毫看不出有半分日本人的做派。
叛变了军部的日本间谍,李钊如此介绍他。
“你确定三浦回国后会主张停战?”叶问最后的问题。
“但有一丝希望,总该是要尽力。”李钊这样说。
于是叶问带着李钊回到家,一进门,便遇见三浦站在门边,帮助永成把洗净的衣服挂在高高的晾衣竿上。
一看见李钊进来,三浦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仔细看看李钊的脸,冷冷淡淡的神色。
李钊于是笑,熟练的日语冒出来,略作一个手势,将三浦请进房中去。
秘密的谈话。
叶问虽然列席,却并没有听懂这番对话中所有的生死一线。
只是简短的一番谈话后,三浦神色冷淡的看看窗外,从桌边站起来,对着李钊,深深的弯下他高贵的腰。
三浦用了含混不清的中文,郑重其事的,对李钊说:“谢谢你,李先生。”
然后他们就走了,三浦,李钊,余君。
一阵子不见之后,叶问听到了太多太多惊心动魄的消息。鹰派强闯皇宫和鸽派守护天皇的人马枪战的消息,太平洋海战的消息,重庆军队集结准备反攻的消息。
最后,是日本天皇的诏书,日军投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