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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49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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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的禁闭室里,裴攻止凝视着那个脏馒头,这已经是第十天了。那仅有的一个馒头,在他的视线里三天了。
他不能饿死在这里,可他知道这食物有问题。不是因为是楚文龙给的,而是他从馒头里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但是……还是那句话——他,不能饿死在这儿。
如果楚文龙要害他,他活不到现在。但他也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在馒头里动手脚,这馒头又是他亲手送的,刚刚越狱的节骨眼上,一旦出事第一个逃不了的就是楚文龙!
想了三天了,裴攻止最终起身拿过铁门脚下的脏馒头两口就吞了个干干净净。
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阴谋。
裴攻止再醒来的时候再一次回到了医务室。
身前是一个陌生的医生,他是被派来接手赤明诚工作的人。
男人一边拿着针管,正往吊瓶里注射什么,一边对他道:“你中毒了,不是自杀吧?”
他听说了裴攻止的‘丰功伟绩’,知道他越狱被抓了回来,生怕他从外面带了什么东西想要服毒自杀。裴攻止轻轻摇头,唇色惨白不语。
他醒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三天后了,陌生的医生收拾了一番,小张正巧也走了进来,目光停留在裴攻止的脸上,一边道:“万医生,您可以下班了。”
“哦,小张啊。犯人的情况我要再跟你交代两声,你过来一下。”那个万医生拉过小张说了几句,裴攻止静静的躺在床上凝视着房顶。
就在二十多天前,赤明诚还站在这里,同他说话,生气或者微笑。一举一动都是真实的。
可现在,一切恍然如梦。
他好像看见了那件白大褂,嗅到了三明治的味道,只是,药与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就像他对赤明诚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变得朦胧。
小张走过来看他的情况,裴攻止听见他微微叹气的声音,然后说了句什么。
他在说什么?裴攻止没有听清,只是动了动嘴皮,问了句:“周彪呢?”
“周彪?”小张有些难过,这不是对周彪的同情,而是对裴攻止的。他顿了顿,双手插在白大褂中,淡淡回道:“不久前死了。”
“死了?”裴攻止喃喃的重复着,似乎不明白死了的含义。
小张感慨着,又道:“我是想告诉你一下,苦于没有机会。是的,周彪死了。”
“怎么死的。”这个男人就像一具尸体,躺着不动,连眼珠子也不动。小张想了一下,不忍于心,但还是叹了口气告诉了他:“窒息而亡。”
“窒息……”
“是的,他是自己在睡梦中打鼾导致窒息而亡的。”
这种死法,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至少,裴攻止是完全不相信的。但他没有任何表现,只是静静的闭上眼继续休息。
小张看着他,又道:“前天w市局有警察来想要提审你,不过可惜你正巧病了,但我想他们还会来的。”
“小张。”楚文龙就在此时走了进来,小张见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赶忙站的端正道:“楚警官。”
“嗯,这里没你的事了,我趁着现在审一下犯人,你先出去吧。”楚文龙客气的打发走小张。
裴攻止依旧闭着眼睛,他知道楚文龙就在床边,但却不屑一顾去看他。
楚文龙盯着男人,将手中的记录本递给他,一边道:“这是关于你越狱的提审记录,看一看,有什么异议。”
提审记录?他们何时又提审过自己?裴攻止静默不动,依旧闭着眼睛。他听见纸张在楚文龙手中被翻动的声音,听见那个男人道:“寻衅滋事,殴打犯人,不服管教,打伤值班狱警,从而越狱。另外,对你的处罚是在原有刑期之上再增加四年。”
七年……
裴攻止就像冰块,心里却有些憋闷。
其实从他知道崔立民出狱的那刻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但他之所以又回来了,是因为他不能再任性,不能将自己搞的太过被动,但三年半的刑期尚有盼头,可是七年……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第二次逃出这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文龙淡淡的收起本子,对他笑道:“警局那边向上反映了情况,所以,过不了几天就会再来提审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也不想一直害你。如果想要减刑,那就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的意思……你懂吗?”
“怎么。”那个冰冷的男人忽然说话了,眼睛却已经厌烦的闭着,淡淡道:“你怕我手里的东西,我害死你?”
楚文龙盯着他,看不出恨意,但却冷酷道:“在你害死我之前,先祈祷自己还能活着吧。”
楚文龙知道裴攻止是聪明人,不会提起赤明诚找到的东西。就在他要离开时,裴攻止忽然睁开眼,依旧望着惨败的天花板道:“周彪怎么死的。”他的语气那样平淡,仿佛在问这一件与他不相干的事。楚文龙的步伐顿了顿,转过头看着男人嚣张的冷笑,但却只字不语。
周彪的死是意料之中,但死法却是意料之外。
裴攻止依旧平静的睡着,脑海中交织着很多东西。
身体挫伤之处未好,甚至有些地方冻坏了,那件染血的旧囚衣整齐的摆放在病房的床头柜里。赤明诚最后的日记已被他随着那个脏馒头吞入了腹中。
赤明诚的情,只增不减。
陆歧路抵达上海已经两日。
虽然他在上海已生活近十年,但却从没好好的看一看上海的老弄堂。
根据赤明诚母亲提供的地址,他来到了沪上最神秘的弄堂——愚园路749弄。
愚园路749弄是个规模较大的老弄堂,是由新里、洋房组成的老别墅群。弄堂里有一条主道,四到五条支道,但都非常宽敞。
陆歧路走进该弄时发现弄内构造非常诡异,大小弄堂似乎是按“主弄堂—侧弄堂—小侧弄堂—小侧弄堂最末端的暗道—然后又回到主弄堂”的结构排列。
在侧支道最末端还有一个寻常人绝对意想不到的暗道。通过那暗道之后,眼前又是柳暗花明的一个新主弄堂。
这样的迷宫构造,在当年非常方便逃生。
陆歧路曾听说过关于愚园路749弄的故事,这里曾是‘汪伪’特务的聚集地。这样的构造的确非常符合这里曾经主人的身份。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特务迷城’!
赤明诚的奶奶曾经就生活在这里,但是在六零年后才搬来的。这儿是许多商贾名流、文人志士的故居。
但其实749弄真正的特务之家还需要拐两个弯,走进一个更为开阔的支弄,那连续的三幢建筑分别为63号、65号和67号。这三栋房子曾经的主人,都是汪伪时期大名鼎鼎的汉奸头子。
到这里之前他专门上网调查了属于这片地区的老故事。
63号里曾经是汪伪特工总部,总部的头号人物就是李士群;65号住着伪上海市长周佛海,那是个汉奸政权中仅次于汪精卫的二号人物;67号住着的人就比较有趣了,是一名前□□老大吴四宝。因此整个749弄成为他们的巢穴,人称“沪西六号”。
虽然不知道他奶奶为何会最终买下了63号房,但历史终归是过去。如今这里门庭紧闭,门前却坐着一个整理废品的老人。
老人白发苍苍,看到他这个陌生人的来临,老人的眼中多少露出些警惕盯着他。陆歧路礼貌一笑,向老人问好:“老人家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是否是李葳蕤老人的家?”
“不晓得。”老人操着一口四川话,陆歧路点点头未开口再说别的,却听对方问他:“你是哪个嘛?”
“哦,我是这家奶奶孙子的朋友——陆歧路,歧路的歧路。”他礼貌的向老人介绍,但听老人问道:“你有些啥子事情嘛?”
“他母亲托我来取些东西,之前寄到这里的东西,只是不确定家里会不会有人在,所以我想问问。”
老人的眼睛很毒,就是那种能看透一切的感觉,不再说话。陆歧路尴尬的独站了一会,抽了一支烟,仿佛笃定会有什么下文。
“她孙娃子的老汉叫啥子哦?孙娃子小时候叫啥子呀?他妈叫啥名字来着?”
“啊?”陆歧路很诧异,一时之间没听懂,然后自己在心底翻译了一下,赶忙答道:“他爸爸叫赤国存,明诚小时候叫喵喵,母亲韩作荣。”
“那他奶奶是啥子人你晓得不?”
“这……”陆歧路摇了摇头,然后那个老人便不再说话了。无论他怎样的想要搭腔,对方置若罔闻。
最终他致电给赤明诚的母亲,方才问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或许真的只有最亲近,最信得过的人才能知晓吧。
在如此发达的网络平台也找不到的答案,却在此时此刻给了他震惊的答复。
“喵喵的奶奶葳蕤是李士群的亲生女儿。”
陆歧路将这句话说给门口的老人听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士群是什么人?是一个只有在网络上、在历史抗战剧中才有的人物,谁都知道他是民国十大汉奸之一。这个身份的确不够光彩,相信如果不是赤明诚成为这样,这样不光彩的祖辈的历史也不会有人愿意提及。
老人抬眸看他一眼,那样的慵懒与漫不经心,慢慢起身道:“跟我走嘛。”
陆歧路忽然变得很拘谨,仿佛一瞬间脱掉了现代的外衣,被带入了民国时期,而63号也就是李士群的旧居,还未进去,便感受到一种无名的压力。
房子很大,但很阴暗,窗帘都拉着,房中的摆设都蒙着一层布,荡满了灰尘。
老人示意他站在厅中等候,转而走向了一间房屋。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老人回来。而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筒手电。一边放下东西,老人一边慢吞吞的冲他招手,陆歧路走过去接过了一张相机内存卡。
他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问道:“他寄回来的就只有这个么?”
“是的,全在里面了。”
“全在里面……”陆歧路思索着老人的话,好奇的问道:“您不住在这个房子里吗?”
“很久都不在这儿了。”
“我想将这东西放在您这儿,可以吗?您什么时候还在,我再来取,因为我最近有些事情还要处理。”
“我一直都在这儿。”老人很诚恳的回答了他,似乎是料到了他会这样讲一般,一边又从他手中拿过卡片,一边念叨着:“小姐走了我就不在这儿住了,不过既然你来,那我不妨多等你些时间。”
“您会说普通话?”
“后来学会的。”老人始终不笑,仿佛那个年代给了她许多不好的东西。不过,她却很善良的又道:“去吧年轻人,我知道你怕什么。这些日子你已经不是第一个到这儿来的人了。”
“还有人来过?”
“是的,活了一辈子了,就是看一个人的面相眼神,我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更不是明诚的朋友。”
“那……那会不会给您……”他的话未说完,只听老人摆摆手道:“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东西就留在这儿吧。明诚的母亲已经交代过了,无论多久,我老婆子都等你来取。”
“谢谢!谢谢您!”
陆歧路非常感谢老人,而对方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异常和蔼。
然而,正当他推门之时,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目光在一瞬间投向他,那两人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人。
老人就在他身后准备送他,望见那两人,赶忙喊道:“孩子,你妈妈叫你在这儿住下先。先回来嘛。”老人抓着他的手步履蹒跚的回到了房中,她没有停下,而是一直走,走到了厨房。
陆歧路未能反应过来,好像在演戏似的,只见老人将灶台上的一口旧锅端了起来。还是那种大口锅,灶台也有有些年久失修的沧桑。灶台里有个黑洞,那洞不知蔓延向何处。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拿过了那个手电,一边交给他,一边道:“从这走吧,别叫他们盯上了。”
“这……”陆歧路惊异的盯着那个脏兮兮的黑洞,不可思议的指了指。
只听老人道:“这是条暗道,从这儿一直走,就有出去的路,放心吧。”
陆歧路想了想,忍着心里对尘埃的反感,撑起身跳入灶台,临去前仍旧怀疑的看了看老人,老人冲他摆摆手道:“我等着你啊。”
他呆呆的点头,就像做梦似的,顺着那洞口下的土梯慢慢而下。想不到里面别有洞天!
那窄道里依旧潮湿,混杂着商海特有的霉味。道中开出一个内室,不知连着哪里,里面有些起看起来非常古老的仪器。通道的尽头有一扇腐朽的木门。
门锁在里,已经坏掉了,他使劲儿一晃,便开了。
推开门后竟是个废弃的防空洞,洞里有很多脏东西,各种垃圾与动物的腐尸,当真臭气熏天。
他闭着气穿过长长的防空洞,踏着一层层石阶,走到了一处偏僻的旧弄,防空洞口生了许多爬山虎。
这旧弄已是许久无人居住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民国穿越回来一般,整个人一身风尘,站在洞外拍打一阵,他方才甩甩头昂首挺胸的离开。
749不愧为最神秘的,陆歧路站在大路路口,终于想起来看了眼手机。抵达上海后这两日的消息他都未曾及时回复,也没有联系辛娣。
如今看着她无数的来电,终于松了口气,回拨了回去。
两人约见于明日十二点在Lapis Lazuli餐厅相见。
挂了电话,陆歧路迷茫的看着车水马龙的路口,却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虽然不知该去哪里,但他清楚的明白,家,是绝对不能回的地方!
站在路口想了片刻,看了看表时间还在,于是去买了身干净的衣裳,吃了顿饱饭,泡了个澡,时间差不多打发到晚上了。
徐汇区淮海中路的1877号有一间Eddy\'s Bar,开业于1995年夏天,是上海最老的同性恋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