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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白船梦游记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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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人抬起头,沙子塑成的面孔和布莱克因别无二致,他颇为优雅的向猎犬鞠了一躬。
“感谢您赋予我形体,伟大的影之王,愿隐德莱希庇佑。”沙人说。
“哈哈,不必谢我,你的塑形还没有结束。”猎犬阴阴地说,“等你把那个人类吞噬,这一步才算成功,来,去吧,去取得你的新生活吧!”
听到这番对话,饶是已经经历了两次意外,又落入幻梦境的布莱克因,也生出一股恐惧来。似乎是察觉到布莱克因的惧怕,沙人眉毛一挑,转过身来,他的影子在地面拉长,贴近了布莱克因。
“你好,另一个我。”沙人说,“新的生活真是美妙啊,你不觉得吗?”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我!”布莱克因掏出左轮,砰砰朝沙人开枪,但子弹穿过沙子,竟是石沉大海,渺无声息了。这样的情景让布莱克因更加焦急,随着恐惧的扩大,他忽然感到衣服一松——布莱克因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服变得不贴身了。
他变小了?布莱克摸了摸脸,不,自己变年轻了?!
沙人似乎很满意布莱克因的惊恐,他竖起指头摇了摇:“你的恐惧,你的悲伤,你的一切愤怒和欲望,都是我的养分。我每壮大一分,你也就弱小一分,直到最后,兵不血刃,我不费吹灰之力,你就会自己消失。”
“照你这般说法,若是我不惧怕你,你也会变得弱小吧。”
“哈哈!”沙人大笑道,“我是你欲望的化身,我问你,人活在世上,难道不是被欲望驱使?饥饿催促你进食,贫穷鞭挞你工作,爱情驱使你追逐,我问你,你没了欲望,还能活下去么?人的善念或许会消失,但只要这个人还活着,他的欲望和小小的恶念,就永远存在。”
沙人一边说着,一边信步闲庭地走向布莱克因,随着砂砾摩擦的簌簌声,他每走一步,身体就高大一分,连容貌也更加俊朗一些,脸上的沙子逐渐剥离,露出像是真正的人类一样的发丝和皮肤。而沙人的对面,布莱克因就不那么好过了,他的身体越变越小,一会儿,便从青年变成了小孩,几乎握不住那把左轮。
终于,沙人走到了布莱克因面前,他的衣服也从沙子里脱离了。沙人蹲下来,微笑着看着眼前大约只有初中样貌的小男孩。
“嘿......不得不说,你很有魄力,能坚持到现在呢!大多数人,在半路就化成一滩沙子了。”猎犬在一旁插话道。
“你还是放弃吧。在这里当一捧白沙,也没什么不好。”沙人摸摸自己的脸颊说,“我会继承你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记忆还是情感,怎么样?你好像在找自己的妻子对吧?我也可以帮你找,当然,找到以后,就是我的故事了......呵呵,那是什么眼神?我不也是你吗?”
“不......你别想得逞!”布莱克因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左轮,“你又懂得什么!我不会、我不会把我的记忆交出去的!”
“那好像由不得你。你的枪对我而言毫无攻击力可言呢。”沙人好整以暇地说着,然而下一秒——
砰。
鲜血像花朵一样绽开。像飞鸟一样四散。
沙人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灰色。
红色溅在他的脸上,他伸手摸去,手指也沾上了一些鲜艳的花。他张了张嘴,随后从沾上颜色的地方开始,鲜艳化为灰白,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度沙化。他转动头颅,低下头,但还没等他走出成为人的第一步,他再度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风、海、沙。
猎犬少见地沉默了。无垠的荒漠中,只有一个倒下的男人,一具沉默的、温热的尸体。
血液从额头侧面的弹孔中汩汩流动。猎犬似乎感到无趣,又有种无法说出的气氛蔓延着,它低声嚎叫了几下,便想将尸体掩埋了事。
“啊呀。”一双雾气一般的手从背后抱住了猎犬,像女主人抱起小狗一样,那双手抚摸着猎犬。“影之仆,你做了一件事情。”她说。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猎犬,此刻乖巧得像一只布娃娃。
白皑皑地雾气忽然袭来,笼罩了整片沙地,接着,一个半透明的女性从雾中走出。她像人类里的贵族,但又穿着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能看到的,精灵一样的华丽衣裙。一只尖顶的帽子在她的头顶分成三岔,三个尖顶分别顶着一只星星,一只月亮和一只太阳。但这位高贵优雅的女性的脸,却罩在一片奇异的雾中,仿佛脸本来就是一片雾组成的。
“那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老师。”另一个巨大的身影从迷雾另一端现身,那是一个光溜溜的,洁白的身形,像是蛙类一样匍匐在地上,但和身体连接的并不是青蛙或者蟾蜍的脑袋,而是一大团交缠在一起的,黑色的触手。在无数乱舞的触手中间,一颗流光溢彩的圆球位于正中央。
“隐德莱希,世界上,并不只有好和坏两种事情。”女性飘渺的声音从雾脸上传来,又回荡向四面八方,似乎这一整片白色的雾,都是她的一部分。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正如水晶眼中的无尽色,在黑色与白色之外,好人与坏人的分界线,是模糊的雾。”
半蛙的怪物摇动着海葵一样的触手,似乎在琢磨这段话。
“我看不见,老师。”海葵微微抖动,“为何,水晶眼看不见他的未来?若他已经死亡,也该看见过去才对。”
“别急。还有一位故友未至。”
雾气的一角忽然被掀开,黑色的树枝从白沙中生长,撕开了浓稠的白网,一个蓝色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到了尸体旁。
那不是一张成熟的面孔,少了几分韵味,但却有种独特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看向她的蓝色眼睛。
“你来了,魔女。”雾中的女人说。
“他死了吗?”蓝色眼睛的魔女问。
“或许。”隐德莱希接话道。“这里是停滞的孤岛,所以他的生命保持在了即将死去的那一刻。暂且,死神还没有收走他挣扎的灵魂。”
“只是我不理解。老师,和您,魔女。人类是如此脆弱,依照我的观察,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已达到了极限——更何况,即使是人类的最强程度,于我等而言,也是蜉蝣撼树。”
“每时每刻,都有星球,有生命在诞生和消亡。为何要把希望寄托于一个飘渺的人类,一个弱小的种族呢?”
“当然。我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魔女看着尸体说,“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便看看它的尽头有些什么吧。时间还长,朋友们。即便当个乐子看,也不错。”
“我的雾海已许久不曾泛起涟漪。”雾气环绕着布莱克因的尸体,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既然如此,我便小小地帮你一把。”
随着旋转的白雾,布莱克因的伤口奇迹般愈合了。雾中女人接着虚空一握,一只半透明的果实被她凭空摘下,随即,果实被塞入了布莱克因口中。
一阵阵莫名、遥远而空灵的咒语从雾中传来,在布莱克因原本是枪伤的额头侧面,愈合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灰蓝的,雾色的印记。它像一朵盛开的花,又像碎裂的星辰,牢牢扎根在皮上。
“隐德莱希。”雾中的女人说,“请你护送,这位早已被命运围困的斗兽一程。在死神的镰刀斩下之前,让他回到自己的罗马吧。”
蛙状的怪物嘶吼一声,交缠的触手卷起了布莱克因,随后它的背上噗噗长出一对肉翅,这畸形的翅膀挥舞着,它直直飞向天空。时间重新流动了起来,转眼,它就带着布莱克因飞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上。
深绿色的湖泊像一块闪闪发亮的宝石,一只眼睛打量着悬空的怪物。
隐德莱希并不明白老师的意思,但这不妨碍它执行命令。它低低掠过湖面,将布莱克因抛入了冰凉的湖水中。
......布莱克因再次做梦了。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他似乎半梦半醒,好像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了些话,可是却没有一句能被混沌的大脑记住。他隐约觉得自己非常充实——一种获得了知识的满足感,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后,额头却传来钝痛。
“呃!咳咳......”他猛地睁开眼,顿时吐出了一大口水。
“孩子,你醒了。”渔夫打扮的老者看着自己说道。他有一张黝黑的面容,一口奇异的异国腔调,和一头蜗牛触角一样随风摆动的脏辫。布莱克因盯着那脏辫看了半晌,忽觉不妥,这才移开视线。他终于瞥向四周,自己竟然从沙地来到了一片湖泊上!
猎犬,沙人已经无影无踪,更别提自己朝额头开的一枪,伤口也一起消失了。而自己,正坐在一只洁白的,象牙质地的小船上,碧色的波涛拍打着船舷,围绕着雾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平静而有节奏的潮涌声让布莱克因的心跳也平稳了不少。他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恐惧了。
“你好,老人家。这是在哪儿?是您救了我吗?”他斟酌着问。
渔夫看了许久湖面,这期间,两人便一言不发,只有小白船飘向未知的远方。
渔夫还是开口了,那唱歌一样的腔调不古怪,反而有些神圣的意味。
“孩子,这里是乌波斯湖。我叫诺姆库亚。我在湖上发现了溺水的你。”
“是、是吗......”布莱克因尴尬地抓了下湿透了的头发。“抱歉,其实,我只是想离开幻梦境,但我一直找不到把我拉入梦境的造梦师,所以暂时被困在了这里。我无意冒犯,请问我该如何离开呢?”
“看看你的脸,孩子。”诺姆库亚叹息着说。“你的脸上,那是自我之雾的标记。从这个标记刻下之时,你就已是她的信徒。”
“什么?!”布莱克因立刻将头探出白船,看向湖面,借着微光,他看见了湖中自己的倒影——额头侧面,有一块雾色的印记。
“我的天哪,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脸色顿时一白。“不,我怎么会成为一位我根本不认识的神的信徒?”
“或许是命运的牵引。”诺姆库亚神色不变,“不必紧张,那位自我之雾,虽然我们交流甚少,但,她并非什么可怖的神灵,也从未向自己的信徒索取。相反,她是一位智者。她有一颗水晶之眼,能过看见连接在世界上的命运丝线,那只眼睛被赐给了她最宠爱的孩子,隐德莱希。不过,她依然身居占术的顶端,据说,过去和未来都被她收入雾中,在瞬息之间,她就能推演出无穷的可能性。”
“作为她的信徒,你流落到此处,必定是她的手笔。”诺姆库亚悠闲地划着船,“她预见了你的未来,孩子。”
“我不太相信什么...未来或者注定之类的词。”布莱克因小声说。
“的确,万事万物,缥缈虚无,一切皆空。但——既然你到了此处,那便是命运的相会了。我是无尽虚空海的守门人,黑湖之主。在此,我早已恭候英雄多时!”诺姆库亚突然一手指向水面,一面高声唱起歌谣来。
然而此刻我却误入此等荒芜的奇境
见得风暴骤雷汇聚一堂听疾雨落地,
高天碧蓝 如不变目光
万千萤火如炬狂浪重雪在掌。
我见高塔尖碑之上
那人翻手为云,群山拔地
闻得言出法随,此乃万千世界不变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