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二章 ...
-
震惊、难过、心疼、遗憾。。。。很多情绪涌上来凝结成碗口粗的绳勒住她的脖子和心脏,她的脚步很急,好几次都踉跄得差点跌倒,模模糊糊的细碎光阴里,三角树林,模糊中少年牵起她的手,模糊的画面里在阳光下肆意奔跑。
“你的裙子暴露了,藏好”
“这里,快”
那只有力的手,在模糊的画面里,带着她奔跑,带着她躲避猫的追逐,带着她不被捉住,带着她安全抵达“家”。
余晓匆忙跑上楼,手抖得半天才打开房门,她一刻没停就开始收拾东西,后来才发现连最日常需要的洗漱用品内衣内裤全都被遗忘了,是的,从小到大并没有人教她在遇到突发状况时该怎么安抚自己的情绪。
朴野农场位于D区的最南边,距离锦城只有20公里,Z镇距离锦城也不过就60公里,锦城在余晓的家乡和朴野农场之间。
她坐上公交车的时候给秦姨打了个电话,说是想起来要去学校报道办手续挺麻烦的,得提前出发,秦姨嘱咐了她照顾好自己,周末会安排司机去接她。
像以前偶尔跟秦姨通电话一样,这种关怀余晓从来不懂得该怎么回应,她的认知里没有疼爱这种东西,太昂贵奢侈了,就像漂亮女同事炫耀的LV,她终日不过背的是只素色帆布包。是的,她不习惯被呵护,她是杂草,谁给口水喝给个微笑就足够让她感恩。
这一周过得很快,也很顺利,至少在余晓看来。但也许在同事眼里办公室来了位传说中的高冷女人,人长得倒五官端正,穿着却太素,来来去去不过色系雷同的绵麻衣物,不化妆,也不喜欢多言多语,独来独往,办公室到教室到宿舍三点一线。
她天生凉薄,假如没能感觉到足够安全,她是不会轻易靠近的,尤其在新的环境中,她更习惯站在人群边缘去观察和揣摩,她向来把周围的人际关系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不会参与,她只是个旁观者,这些技能是在她六岁时一夜间父母双亡后蓬勃生长出来的,是在孤独中孵化出来的第二个余晓。
“余老师,都准备好了”初一六班刚刚选出来的班长罗晓曦轻轻敲了办公室的门进来。
余晓站起来,她很随意地搭着罗晓曦的肩膀往紧邻办公室的教室走去。
“爱与被爱——学会爱”黑板上写着六班第一次班会主题,写黑板报的同学很用心,五颜六色的艺术字周围装点着鲜花、幸运草、礼物和爱心。。。。。。蛮有意思的黑板报,余晓仔细看了看,轻轻拍了拍罗晓曦示意她可以回坐位了。
一中初一共十一个班,几乎所有班的第一次班会都与即将到来的教师节有关,除了六班,这是余晓指定给班委让她们准备的主题。
应该会给人特立独行的印象,可以她并不在乎,她有她认定和坚持的东西,教好书,带好每个经她手的孩子,其它的不重要。
这场班会从“我们有没有真正爱过”开始,班级38个孩子轮流参与,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这些普遍在12岁左右的孩子比想象中更加成熟更加有思想,他们从最直白的爱谈到抽象的爱,他们从父母的热汤热菜谈到无偿献血救助灾区,有孩子说爱就是包容,也有孩子说渴望被爱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还有孩子唱陈奕迅的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引来哗然。。。。。。。
余晓一直坐在讲台右侧靠窗的位置,从开场白后她就没再发言,观察是她的强项。
班会异常热闹,孩子们畅所欲言,引得相邻班的老师左一个右一个的来围观,余晓终于站上了讲台,因为下课铃已经打了很久,教室前后门围满了别班的孩子
“我要谢谢同学们,余老师get到了很多爱与被爱的新认知,我不想再啰嗦的总结陈词,孩子们,余老师只想告诉你们,我有幸成为你们的班主任,是上天赋于我爱的责任,我有义务爱你们每一位孩子,也许你学习起来很轻松,也许你正在努力的途中,也有可能你并不能么热爱学习,还有可能你是个调皮蛋,请你务必记住,你们都是余晓的学生,余晓会全心全意爱你们每个孩子,你们全都值得被爱。
教室从短暂的鸦雀无声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余晓还没走下讲台手机就响了,是农场司机张师博打来的,她匆忙地跟孩子们道了别,十分钟不到,她就拎着简易行李出了校门。
人品出奇的好,半小时后,余晓已经在露台上揉着半干的头发。今天有些闷热,同事说是秋老虎来了,她倒感觉不明显,瘦的人对热和非常热的感受区别不是太大。
余晓刻意穿得稍微正式了些,上身纯白亚麻娃娃衫,下身卡其色宽松阔腿裙裤,一双奶绿尖头低跟鞋,对她来说这就比较正式了,直觉告诉她今晚这顿饭不是随意的晚餐。
还好没草率,女人的直觉总是可信的。
许叔穿着白衬衣和深灰西裤,大概是白天正式场合的装束,应该脱去了领带,因为衬衣领口微敞开着。秦姨在白色丝织衬衣和黑色包裙外披了件浅灰色针织衣,她的半寸小高跟鞋甚至都还没有脱掉。
橘色的屋里开着冷气,温度是适宜的凉。
晚饭还没开场就有点生硬,这种不经意营造出来的尊重搅乱了余晓看重的安全感。
“晓,听张师博说你想吃丝瓜”秦姨夹了嫩绿的丝瓜放进她碗里。
她是在下午回来的途中看到农场一隅结着不少长长短短的丝瓜,随口那么一句,就成了桌上菜。这细致温暖的体帖和陌名刻意的正装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她不知道怎么调整内心的感受和摆在桌面上的表情,可她能察觉到撕扯,这是她骨子里难以救药的缺陷。
谜一样的氛围持续到晚饭快要结束。
“听轶南说……你去了他那里”秦姨突然说。
长而宽大的长方形木桌,坐在同一端的三人短暂的静默。这种不告知,明明是情理之中,明明是她余晓缺席了四年,但在她这里就关乎亲疏,关乎区别、信任与重视,一切在父母离开前灌输给她的那个家庭分裂的情感都深植在她的脑神经里,不受控制,只在某些场景本能地跳出来,比如现在,她在推开院外木门的那刻已经筑起了防御,刀枪不入。
“晓”秦姨把手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跟你许叔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整过来,你已经过得够辛苦了,不用跟着难过的,那也是轶南必须经历的人生,所有人的生活都得继续,所以……”。
余晓突然感到惭愧,两位看上去已经风淡云轻的恩人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焦熬,可她却只看到了自己的那块缺口,那缺口暴露得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大脑稍微晚了一步,就差点跳出来伤人。
“秦姨”,她站起来搂住秦瑾的肩“对不起,秦姨”,她轻轻说。
许文庭跟着站了起来,他拍拍余晓又拍了拍秦瑾,“都过去了,开心点”。
他们总能这样,在余晓看来乱作一团的情绪,甚至有时候她都认为遇到了过不去的坎,跟秦姨或许叔通了电话后,那坎就降低或甚至消弭了,她有时候怀疑最后拨乱反正的也许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余晓,她只是需要时间让第二个她知道这件事,秦姨和许叔起到了拖延的作用。
晚餐结束后许文庭就说有文件需要处理上楼去了,秦瑾让余晓陪她散步消食去。
推门而出的台阶下是青石板路,一直铺到院门口,木栅栏只有半人高,象征性的,大概只为了圈个范围。农场的初秋仍然是绿的,即将到来的黑夜也被染绿了,被山风清理过的遍野清透得直达肺叶。
余晓挽着秦姨,她很少跟人这么亲近,小时候听同学说她们通常会在散步的时候挽着妈或者缠着爸,她没机会学习,不过她是自学成材的高手,她很聪明,长辈都这么说。
“来”
路旁草丛里有星星点点的野花,所幸天还没黑,秦姨随手摘了朵淡紫色的小花,要给余晓戴上。
“不要,我又不是小姑娘”她本能的躲,往一边跑,山风扬起她的头发和裙裤,风里有种喜悦,跟下午昨天整个上周都不一样。
最后她妥协了,原因并不在花,她仿佛喜欢这样被逼迫,没有人会逼她喝一碗汤加一件衣睡一个早觉,她在享受被秦姨逮住戴上花的感觉,她需要好多年了,她甚至悄悄地摸了摸花,眼角有湿润渗出,她赶快又挽起秦姨的胳膊。
很快就到了河边,钢架桥立在即将来临的夜色里,跟桥下哗哗流动的河水一比,显得结实又安全。
她们在桥的这头突然默契地停住了脚步,秦姨看了看她,两秒或者更短,余晓用手拽了拽秦姨的胳膊,这一眼,她明白秦姨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得到了尊重的满足,你看,那个缺口在这么小的事上也不放过她,还好第二个余晓出来得快,她们一起踏上了桥,桥的宽度刚刚够两个人并排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