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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那天早晨来的路上余晓没来得及细看周围,那天她一直在找许轶南的房子,今天想好好看也来不及了,两旁的路灯已经次第点亮,别说远处看不清,近处也显得不真实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秦姨牵着她的手,秦姨的手比她有温度,一路把她牵进许轶南的园子,牵上台阶,牵到门廊右边的木桌旁坐下,门廊里有很多灯,橘色的,像一颗颗圆圆的小月亮,有一串串的,也有零星的,把门廊照得很亮。
      “轶南……”秦姨朝正中亮着淡橘色灯光的房间唤了一声。
      余晓一路做好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声后猛地又散了架,她原本积攒了一路诸如命运、人生、造化之类的说服自己的词语,可临了她还是希望推门而出的是那个牵着她手躲进草丛的少年。
      所以她没有回头,她干脆把眼神投向前面那片看不清的草地。
      “嘿,天都黑了,这小子哪里去了”秦姨伸着头往里张往,可她没有要推门的意思。
      “轶南……”她的音量又加大了点。
      “咻……”风里传来哨声。
      余晓本能地朝哨声望去,不远处有人走来,已经隐约看到了人影。
      秦姨走过来靠在门廊的栏杆上,向着哨声的方向。
      余晓转过脸刚刚好看到她的侧面,她看到的是秦姨的笑容,恬淡从容满足揉在一起的笑容,把尖锐的黑色都磨去了棱角,风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人影越来越近,余晓的视力非常好,她清楚的看见了许轶南手上探路的盲杖,毕竟是熟悉的地方,他走得也不算太慢,只在上台阶时,余晓看到他摸着扶手放慢了速度。
      她把许轶南看得一清二楚,毫无焦距的目光被最终确认,余晓心里努力悬在半空的锤重重落下,撞得痛。
      “下午就该去撒猫粮的,写得投入给忘了”许轶南说。
      “听说秋云昨晚被灌醉了”秦姨仍笑着,那笑容许是从绝望里孵出来的花,因为沾染了生命,便愈发感染人。
      “那家伙总是提劲,几个早就说收拾他了”许轶南边说着站上了门廊。
      就在刚刚,看到许轶点着盲杖从远处走过来时,余晓有跑过去扶他的冲动,尤其目暏他摸着扶手一级级上台阶时,她几乎想再次逃走。
      “轶南,余晓……还记得吧”
      “记得啊,她倒可能把我忘了”许轶南偏头寻着秦姨的声音。
      “没……”余晓赶紧站起来,想起那天的失态,她有些尴尬。
      “跑那么快生怕被我捉住似的,还说留你叙旧”他打趣,余晓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早知道我就不去拿早餐了”
      有另外的男声冒出来,余晓竟没注意到还有人跟在后面。
      “陈昊,安姐的侄子,我小兄弟,余晓,我……妹”许轶南没有焦距的目光投向余晓的方向。
      介绍余晓的时候许轶南愣了一秒,他的情商在瞬间对一系列名词做了快速精准的筛选,所以介绍完后,不仅陌生的气氛被化解了,余晓也有感觉被照顾到,很亲切温暖,刚刚的尴尬也消了大半。
      “小陈,以后晚了就别去投食了,不安全”秦姨说。
      “晚不晚的,有啥区别,你跟我说,别难为小陈”许轶南顺着桌沿摸过来。
      “我……好”天知道陈昊有多为难,左手是南哥右手是秦姨许总安姐,还有人比他更难吗。
      “昊子……你好个啥,就知道好好好”许轶南扶着桌沿坐下。
      “难得你还知道,少欺负小陈”秦姨笑。
      余晓也笑了,她很少笑,开心、笑、温暖、亲切……这类的东西对她来说很稀罕,这些东西不属于她,她是属于孤独寂寞和不安的。
      “晓,那我们走吧”
      “别呀母后,您难得来屁股还没坐热呢”
      “贫嘴,晓住得久,有的是时间,小陈你们早些休息”。
      秦姨说完走过去揽住余晓的肩,余晓顺从地跟着她离开了。
      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许轶南的吼声“余晓,明天来喝我煮的咖啡”。
      “哎,好”。
      凉爽的秋风里裹着农场的夜色,这里少了城市里的欲望、贪婪、攀比……隐约的山峦像深邃的岛屿,余晓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望着漆黑的窗外,她仿佛能听见岛屿外海浪的声音,而这一刻,她是安全的。
      ……高级轿车载着爷爷和姑妈来接余晓放学时,她正和大班的小朋友们开开心心地排着队从红苹果幼儿园门口往外走,余晓没注意到他们奇怪的神色,她那个年龄不会在意这些。
      那一晚余晓住在爷爷家,打从记事起,她就从来没在这个家里过过夜,奶奶去世前她也没来住过。
      奶奶是去年去世的,在爸妈经年累月的争吵里,偏心,区别、吃亏、不公平、亲疏……这些词在余晓很小的脑袋里就堆叠起了不被爱的烙印,奶奶是亲生的奶奶,爸是她和前夫生的,爷爷是后来的,他又和奶奶生下了姑妈和幺爸,她小小的脑子里很早就装满了一切可以用来表达不被爱的词语。
      奶奶去世在傍晚,病房里装满了浅灰色的暗,惨白色床单上是那具陌生又可怕的老年尸体,余晓被爸拎进来就放在床头前,尸体的脸上盖着正方形的白布,爸说余晓过来见你奶奶最后一面,他边说边掀开了那张白布。白布下面的脸余晓已经努力忘记了,但那一瞬间她整个人突然就裂开了,满屋的大人,却没有一个听见五岁小孩碎裂的巨响。
      爸在哭,满脸的泪水,仿佛爱惨了那具尸体,大人们都在哭,她没有眼泪,她很想装作大人们一样悲痛欲绝,可没有爱是不会痛的,何况她天生凉薄。
      余晓最终还是哭了,嚎啕大哭,爸叫她给那具尸体跪下,她不肯,妈嘴里咬牙切齿的人她凭啥要跪。爸沙哑着嗓门又叫了一次,她没来得及思考,突如其来的大耳括子就扇来了,她朝前踉跄一步跪了下去,幼嫩的膝盖跟冰冷生硬的水泥地面猛地撞在一起,锥心的痛,她嚎哭出来泪流满面,这是爸留给她唯一的耳光。
      余晓不明白为什么今晚要住在这里,她跟她们还没有亲密到可以住在一个屋檐下,何况还没有爸妈。
      那晚她没洗脸就被安排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记不得是谁带她进的房间,很大一张床,说不定后爷爷和那具尸体一起睡过这里,她的小脑袋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是这个想法。
      那一晚,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没人跟她说为什么今天爸妈不接她回家。
      余晓那时候又小又瘦,对六岁的她来说,那张陌生的双人床大得像片海,她蜷缩在床的一角,尽量往里缩,她紧紧抱住从幼儿园里带出来的小围裙,像抱住深黑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幼儿园里跳啊闹的一整天,她太想睡了,可是连眨眼也不敢,呼吸稍微重一点她就赶快收些,生怕惊扰到外面,妈说了很多次,爸跟她们只有一半血缘,不一样的。
      什么时候开始流鼻血的余晓忘了,只记得突然间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里涌出来,她赶紧拿小手擦,可来回擦仍然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她感到不对劲,温热的液体越擦越多,弄脏了床单可不行,她本能的抓起小围裙,堵上鼻孔,她真想看看到底流的是啥,可太黑了,这间房没有窗户,门框上的副窗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她把堵过鼻孔的小围裙拿起来看看,啥也看不见,只知道很湿,她赶紧把湿的地方挪开,换个位置又擦,换个方向又堵,总之不能弄脏了床单,更不能惊扰了外面的人。
      这一晚,六岁的余晓悄无声息地堵了一夜鼻血,她甚至不知道那是鼻血,妈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第一次流鼻血这晚之前她跟爸刚刚才一起走的。
      余晓睁眼后立刻就把小围裙拿起来看,她在这里睡了一夜,突然就从懵懂变得记事了。淡黄色的小鸭围裙是她最心爱之物,上下学都得带着,睡觉都抱着不放,可现在淡黄的小围裙布满了大坨小坨深深浅浅的暗红,像在枪林弹血中穿过一般面目全非,还好床单没脏,余晓悄悄把小围裙揉成一小坨,她一直揉一直揉,想揉到最小最小,最终揉去了哪儿她怎么也记不得。
      后来她才知道,那辆高级矫车是撞死爸妈的司机公司里派来的,大人们没让余晓去见爸妈最后一面,她失去了这一生中最该痛哭的场面,她跟着大人们一起把两个黑色的木头盒子埋进土里,墓碑上有爸妈的照片,一直看着她,她不知道那晚流鼻血的事怎么才能让妈知道。
      醒来时一身冷汗,余晓很少做噩梦,她的情感线比较麻木,累了就睡,没什么梦好做。梦里像走马灯,爸、病房、大床、小围裙、副窗外微弱的光……唯独没有妈。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透过落地玻璃的阳光混和着空气里的微粒,柔和地洒了一屋,初秋里竟然有春天的感觉。
      山林里传来虫鸟的声音,秋蝉也起得早,余晓呆了几秒,仔细想了想身在何方,农场的生机很陌生,她的生活线一向笔直,极少有盎然的波动。
      备完下周要讲课的内容已经接近十一点,余晓从榻榻米上走下来,她抬高左右臂膀轮换着伸展了几次,老师大多有职业病,号作业备课常常让颈椎疲惫不堪。
      接到许轶南的电话时她正准备去农场的食堂里吃午饭。
      “上午你咋没过来……”话筒那边的许轶南听起来一脸认真。
      “啊…我…..”
      余晓猛然想起昨晚分开时他的那声吼,她完全把那当作了客气,没想到他是当真的,她不习惯被谁当真。
      “要不来我这儿吃午饭,比食堂好吃”
      “啊……不用麻烦,我还是去食堂吃了再来……”
      许轶南的真切是有魔力的,很容易俘获一个人的神经,她赶紧切断,不搭调的线条她习惯性迅速将他们拔为平行线。
      午饭后她小憩了会儿,出门前她拿了件黑白小方格绵麻宽松短袖配上黑色绵麻阔腿裤,一模一样的绵麻阔腿裤她有三条,黑色卡其军绿,她简单得过份单一,喜欢就是喜欢,往最深处喜欢。
      一路上余晓都在思考,社恐如她应该怎么跟一位盲人交流。
      她所有安排好的场景对白都在许轶南的书房外失了效。
      木屋最左边那间,书房的门虚掩着,通透的落地玻璃,薄纱窗帘,满屋的书架和书,阳光充盈的房间正中长方形木桌前,安静的坐着男人,十指如飞的敲着键盘,读屏软件发出的声音是空气里唯一的实物,穿过男人无焦距的眼神跟随十指有节奏的朗读。
      宁静柔和温暖……,余晓脑海里一瞬间蹦出来一堆词汇。
      “谁?”许轶南似乎察觉到了她,突然偏头。
      “我,余晓”她赶紧应声,许轶南的眼睛看不见,她刚刚刻意的轻脚轻手好像不太合适,她决定以后再见面一定要先出声。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走去外面坐,昊子,把我早上磨的咖啡装过来”许轶南吼了一声。
      余晓本想踏进书房的脚赶紧退出来,她转身往门廊的桌子走过去,她还是不太能直面许轶南的眼睛,这可能也是她迟迟不肯赴约的原因,有些事不去面对仿佛就能当作没发生。
      她坐在背对许轶南走过来的方向。
      “余晓”许轶南顺着墙边走边轻声叫。
      “我在这里”余晓回头,她又忘了刚才的决定,赶紧出声。
      她独自生活惯了,既没有习惯顾及旁人也不习惯被谁顾及。
      许轶南数着步数顺着声音的方向过来,坐在她对面。
      除了奶泡是陈昊帮忙打的,装咖啡粉、冲咖啡,包括倒奶泡,统统都是许轶南亲自完成的,虽然因为看不见摸索着冲调慢一些,但余晓能看出来他很享受整个过程。
      “尝尝我的手艺”许轶南将冲好的咖啡往余晓的方向推。
      盯着那杯普通的拿铁咖啡,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吞了一口才尝到是酸涩的感觉。
      她又认真地喝了一口咖啡,认真地看向许轶南,阳光里廊沿边垂下的蔷薇藤条婀娜地舞动着微风,他五官相较少年时显得更加立体,那时候还有婴儿肥,现在收了,剑眉星目的,歡骨高而有型,尖削的下巴微微向上翘,称不上特别帅,但很正气,182的身高搭配上有轮廓的脸,如果忽略掉没有焦距的眼睛,这男人穿上警服应该很引人注目,当然,现在看上去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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