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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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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沈为然真把黎岛给吓坏了。
自上次一面,他已经差不知道了沈为然和程枫的关系,知道他们之间有矛盾。可俗话说,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合”,这俩人随时都能重修旧好皆大欢喜。而他,他这个眼中钉,只要沈为然一句话……不,用不了一句话,只用一个凛冽的眼神,程枫转头就能给他拔了。
到时候谁还管他啊?
石大海没了线索,程枫又不管他,那不完蛋了吗?
黎岛思前想后,咬牙做了个不太光彩的决定:辛苦你们再多吵两天,等我找到我爸,一定去求神仙佛祖保佑你们百年好合。
他在心默默里说了三遍对不起,拨开程枫握着餐巾的手,脚尖发力屁股往后一错,接着就站了起来:“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当务之急就是要在程枫发现沈为然之前离开餐厅,不能给他们任何交流和好的机会。
“怎么饱了?春鸡才吃一半,之前每次来都是吃一整只的……”
“我不想吃了。”黎岛说,“别人吃鸡是大吉大利,我每次吃鸡都来坏消息。我再也不想吃这个了。”
两句话任性里带着可怜,是少年人才会有的表达。程枫听了又好笑又心疼,餐巾塞他手里,转身跟走过来询问情况的服务员低语了几句,便把人带去了三角钢琴旁边。马尾辫服务员已经热情地为他拉开了琴凳,打开了琴盖。
“我们老板喜欢霍洛维茨。这里应该有几页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和拉赫玛尼诺夫的谱子,大多是霍洛维茨演绎过的经典曲目,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姑娘说着又递过来一打琴谱。
“谢谢。”程枫很有风度地笑笑,“我很久没有练习了,现在手指只撑得起一些雕虫小技,流行曲尚可,古典乐是不敢碰的。”
姑娘朝他吐吐舌头,目光有些暧昧:“不管流行还是古典,不管左手简单还是复杂,有礼物性质的现场弹奏是最美妙的,指尖的情感最动人。”
程枫向她微微颔首,把不情不愿、皱着眉头挣扎要跑的黎岛摁到琴凳上,紧挨着他坐下。简单弹了几个小节,活动了下手指,侧身对餐厅里安静下来的其他客人解释道:“大家好,我叫Florent。坐在我旁边的这位朋友最近遇到了点小麻烦,心情不好。今天是他落地巴黎的第十三天,我想弹一首《在法国的十三天》,在此祝愿他,也祝愿在座各位从今往后,万事顺遂。”
起哄吃瓜是全人类的共同爱好,客们人自然是两眼放光掌声阵阵。而黎岛只觉一道寒光直扎到他身上,把那将下不下的眼泪都给冻住了。他战战兢兢地扯程枫袖子:“你干什么呀,走吧,我们走吧……”
程枫抬手摸他眼角:“找个大活人有什么难?问三个人不行就再问第四个第五个,总会问到的。开心一点好不好?别哭了。”
琴音响起的时候,有客人发出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的惊呼。还有个别人举着手机站起来,只为了摄下翩然于琴键上的那双干净修长的手。
刚才热情递琴谱的马尾辫姑娘也暂停了点菜的服务,厚重的菜单本抱在怀里,与客人们一起欣赏音乐和演奏者。她认真注视着那位英俊男士算不上专业却自成风格的弹奏,睫毛微微颤抖。他过于谦虚了,她想,琴上的古典乐他也未必不能弹,只是他不是炫技表演来的,他是送礼物讨身边那个年轻朋友开心来的。
全餐馆的客人都在听琴,除了黎岛。
全餐馆的客人都愉快接受了Florent的好意祝福,除了黎岛。
全餐馆的客人都替“心情不好的朋友”感到欣慰,而心情不好的黎岛却更忧郁了。
曲毕,掌声四起。程枫侧过脸来检查黎岛脸上的泪痕,黎岛却只是愣愣看着临窗的位置——他看见沈为然站了起来。
完蛋。黎岛拧眉捂了脸。
一个客人带头喊:“你朋友好像还是不太开心,再弹一首!”
其他客人也跟着附和:“再弹一首吧!”
程枫揉揉黎岛的头顶,问他:“他们让我再弹一首,你想听什么?”
黎岛捂着脸摇头:“我们走吧……”
程枫看他一会儿,指尖拂过白色琴键,似乎有了主意,低头自顾自地笑了出来,手指一跃而起,弹了段很天真的旋律 。
《春天在哪里》。
弹到“嘀哩哩嘀哩哩”的时候,他左手和弦从容放慢,右手揪着黎岛的食指放到琴上,轻敲,带着他一起弹。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他边弹边轻声唱了出来,而后手上停顿,看向黎岛:“该你啦。”
黎岛捂着脸不肯唱,他就把那句再弹一遍,还不唱,就再再弹一遍。
“行行行,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黎岛低着头极不情愿,“行了吧?!”
“行了。”程枫笑眯眯地收了尾,“开心点啊,小黄鹂。”
餐馆里再次响起七零八落的掌声,大概这一首过于自娱自乐,和众人的心理预期产生了偏差。不过善良的客人们在“表演”结束后,礼貌回赠了一堆安慰人的话——
“欢迎来巴黎,年轻人。”
“过来人告诉你,年轻就拥有一切,没什么好担心的。”
“C’est la vie,加油亲爱的,敬我们操蛋的生活。”
“没有不烦心的生活,只有看开点的眼睛。”
黎岛听不懂,程枫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给他翻译,替他道谢。
“我也实在深受感动。”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这句不用翻译,黎岛直接听懂了。
他顿时浑身僵硬,仿佛兜头淋了一盆冷水。下意识扭头去看程枫,程枫也没比他好多少。
“为然……你也在,好巧。”
这是黎岛第一次见程枫慌乱,也是第一次见他对另外的男人声音温柔,温柔中带着明显的谦让。
“也没有很巧。这家餐厅我和你说过几次,还以为你太忙,忙忘了,原来我说的你都记得?”
“其实我……”
“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是朋友提议。”沈为然说到朋友,目光轻盈扫过一旁抱臂而立的东方男人。
男人上前两步,一手放上沈为然肩头,一手向程枫伸过来:“陆霆,幸会。”
程枫和他匆匆一握,垂眸轻声问沈为然:“朋友吗?什么朋友?Raphael呢?”
沈为然勾唇:“和Raphael一样的朋友。说起来,我认识他还更早些,刚来法国那会儿认识的,这次见面算是……”他朝陆霆眯了眯眼睛,“叙旧?”
陆霆点头,面色如常:“是叙旧。”
程枫叹了口气:“为然……”
黎岛从他的温柔里听出了焦虑、挫败与求和的意味。他想,完了,他们要和好了。
他晃了晃身子,往旁边撤开一小步,灰溜溜地。
沈为然几乎是立刻捕捉到黎岛的动作,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这位呢?是你的什么朋友?”眼睛盯着黎岛,话却是对程枫说的。
“呃……”程枫一时语塞。哪种朋友?其实算不上朋友,不过是一时兴起捡来的小孩儿。
“一晚,两晚,”沈为然似笑非笑,捏起了黎岛身上薄绒帽t的前襟,“还是打算长期睡下去的朋友?”
程枫大惊失色:“沈为然!”
黎岛也大惊失色,故技重施:“你别碰我!我我我,我才16岁我跟你讲!”
沈为然明显怔愣,但很快又恢复了似笑非笑的冰冷面容:“原来是个小朋友。难怪吃个饭罗勒粉飞了一身。”食指在t恤上轻轻一弹,垂下手复又看向程枫,“还是你玩得开,你厉害。”
“我没有玩。”程枫低头揉了把脸,跟黎岛耳语:“小黄鹂你再去吃点东西,等我一下。”又跟陆霆颔首说了声抱歉,目光才终于落在沈为然身上,他好像很久都没有直视这张脸了,冷淡矜持,让他愧疚也让他心疼,“为然,单独跟你说两句?”
“你想说什么?陆霆什么都听得,他什么都知道。”
“不好意思。”陆霆马上接话,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沈为然又说:“哦我知道了,是你的小朋友听不得,你忘了告诉他你还有个悬而未决的男朋友。没关系,上次在catacombes(地下墓穴)喝酒的时候我跟他说过了。”
程枫不由分说地拽住他勉强往远处走了几步,急急开口:“不是,沈为然你在报复我吗?靠糟蹋自己来报复我是吗?!”
沈为然冷笑:“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小看我。”
“不是吗?!我们认识那么久,从16岁开始,有10年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吗?人要自爱要洁身自好,你跟我说的。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做任何身体发育正常的男人都可能会做的事。”
“操!我认识的沈为然不会做这种事!我以为你真的喜欢Raphael……”
“程枫,你真的认识沈为然吗?你凭什么以为?凭你躺在沈为然身边三年,同床异梦三年,宁可在卫生间自己解决也没碰他一下吗?”
“操!所以你还是在报复!”
“我是在解决我个人的生理需求。”
程枫气得咬牙,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我错了行吗?!为然,走到这一步所有错都在我,是我搞砸了,你让我怎样都可以别拿自己出气……”
让你爱我也可以吗?沈为然很想这么说,但他的自尊和高傲管束住了他的嘴。而他的嘴被心痛怂恿着投机取巧:“你出差提前回家的那天,看到我和Raphael上床的那天,我问你的问题,可以请你诚实回答吗?”
那天他破天荒地情绪失控,问程枫,你爱过我吗,哪怕一个瞬间。答案明摆着,只是他非要从对方嘴里听一个宣判。
一秒,两秒,三秒。预料中的沉默。头顶那把悬而未决的剑就是落不下。
他冷笑,突然一指钢琴旁的圆桌:“你的小朋友跑了。”
他看见程枫迅速转过身去,看见他目光一跃到了门口,又一跃去了窗外的街道上。
“去追吧。”他说。而心里那个无数次失望跌倒,又无数次挣扎爬起来,被叫做妄念的小人还在张牙舞爪——如果今天你走了,我们就……
还没等想好惩罚内容,他就收到了程枫的致歉。
“对不起为然。我先,得先去找下……我朋友。”他听见程枫说。
“好。”他点头,神色淡淡。
妄念再次无声扑倒在心口,沈为然听见自己踉跄三年,终于在头破血流中的奄奄那一息——算了,就结束了吧。
他亲手落下了那把悬在头顶上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