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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光溜溜的脑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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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爬到偏殿,方子轻住过的那间,发现找不到人,她就开始嚎,嚎得嗓子都哑了,乳娘哄也不管用,要哑了累了睡着了才消停。
然后又过段时间再找,再嚎,如此多次,长乐宫派人来邀请方子轻,见个面,吃个饭。
方子轻纳闷很久了,他问来人:“安若为何对我如此热情?”真是热情到过分了,之前大长公主有说什么祝福接生,但他完全不记得,问阿父,阿父只说他闯过产房,接没接生不知道,但大概没可能。
方子轻也觉得没可能,他又不会接生。
来人并不知内情,猜测道:“大抵是小公子你与长公主容貌长得相像吧。”玉英公主和姑母就是极像的,折下来方子轻与长公主有三分像。
方子轻心软,决定跟着去看看,大不了头发豁出去了,而且还能顺便见见尘潜,挺好。
他跟阿兄说了声,出门的时候谭管家把夏风喊出来,让跟着,今时不同往日,四少爷不在家,元二公子也不在,一切小心为上,可惜寒月跟着四少爷离京——他答应过带那孩子回乡寻亲,于是私心求了少爷帮忙,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少爷身边需要有个熟悉的人跑腿,外人用起来终究不放心。
他叮嘱夏风注意跟着,机灵点。
“是。”
安若郡主和元姚一样,许久不见,大了一圈,长牙了。
实在闹人,长公主把她放在编钟室,现正在叮铃哐啷敲打,爬到这个编钟前,敲一下,会响,好神奇,再敲旁边的,也响,比刚才的沉,发现这一点的安若高兴地手舞足蹈,回头看到方子轻来,更高兴了,噌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跑,可把方子轻吓一跳。
“咿——”
“咿。”方子轻跟她对咿,抱起掂了掂,重了,好神奇,上次才那么点大,为什么长这么快,右眼角的红痕,也有长,倒是头发不增反减,光溜溜的脑袋,胎记格外明显。
光溜溜的安若挥舞小木锤,模仿刚才的钟声:“噔——”踢腿下地拉着方子轻一起来玩。
她示范,“噔”,回头看方子轻,仿佛在询问听懂了吗。
又敲旁边,“噔噔噔”,自己给自己鼓掌。
方子轻给她鼓掌,好奇张望这一整套编钟,鳞次栉比,他在家敲过水缸,也是有声音的,水满时嗡嗡,水空时清脆。
“哎。”安若郡主想说给,递出小木锤,邀请他一起来玩。
方子轻比较了比较,选中最大的一口,敲。
一声低沉浑厚音如水波荡漾开来。
然后是“咔”一声,钟体出现一道裂痕,往上往下,接着是旁边的钟,同样出现裂痕。
方子轻偏头看:“?”
他,没这么大力吧。
裂痕一直蔓延到五口开外,停了。
方子轻眨眨眼,呆在原地,无辜地看向宫侍,他真没用力,这钟是不是坏了。
宫侍来检查,也一脸懵,钟肯定是没问题的,小公子的力气也肯定大不到砸坏,就算整个身体撞,坏的也不会是钟。
而且更奇怪的是,刚才的浑厚音与咔嚓裂声,应该震耳才对,但听在耳中仿佛来自遥远山顶古寺,小殿下没受惊,小公子这是怎么敲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坏,但敲是他敲的,敲了后裂开,方子轻决定去自首,转身,苦主就在门口,同样光溜溜的头。
“娘——”
长公主是听到震响而来,看室内一个两个不受影响的样子,安若还能乐颠颠扑过来。
“怎么回事?”她问,检查安若的眼耳鼻,正常,活蹦乱跳的。
“殿下容禀。”宫侍先把事情原委说明,方子轻在旁边点头,证明她说的对,就是这样,这个过他的,要怎么赔偿尽管说,他想办法。
夏风在一旁急,素闻长公主殿下最是珍重收藏的器乐,正和元年刚掌权那会,有人想杀一杀殿下气焰威严,潜入东宫破坏藏器,结果那人流放三千里。眼下万一怒极,把小少爷也流放了怎么办。
小少爷怎么还上赶着撞呢。
夏风在着急,快速想办法。
宜乐长公主看向方子轻,淡淡问:“你要担责?”声音习惯性带着压迫。
方子轻:“嗯。”
“你能拿什么担?”
方子轻想了想,他有的,最多就是衣服,元林送的,然后是零嘴,还有一些零花钱压岁钱,他回头,一二三……十来口钟,不知道够不够赔的。
“殿下需要什么,我都想办法,肯定能担的。”
“口气还挺大。”殿下突然笑了,“你……”
“呢昂——”安若郡主忽的打断,踢着腿要下地,抱累了,转得脖子费劲。
她摇摇晃晃到方子轻旁边,盯着头发想揪,咬手指,想揪。
方子轻看她光溜溜,又看长公主光溜溜,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不会拿他头发来赔吧?他忙抱住头,瞪大眼睛。
夏风一直注意着殿下的情绪——突然笑了又收敛,恢复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身周气势徒然变化,有压迫感,夏风狠捏一把汗,觑着窗外,在考虑要不要去找尘医帮忙,谭管家说过万不得已可以求助尘医,在没有别的法子时。
“看在安若的份上,你今日供我使唤,这事就算过去,你觉得如何?”
方子轻眼睛又瞪大一分,使唤,不会真看中他头发了吧,但想想好像挺划算的,他点点头:“可以。”
“跟我来。”
“哦。”方子轻忙抱起安若追上去。
一路来到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挺恢宏壮观的。
怀里安若犯困,方子轻小心将迷糊的她交给乳娘带下去,他则踩着矮凳研墨,看对面光溜溜在写写画画什么,纸张光滑细腻,比他平时用的看起来更高级,笔墨连贯没有断折。
殿内寂静,只余摩擦声,偶尔有姑姑来添茶,然后退至门口。
“以后莫要碰乐曲。”低头批奏折的宜乐突然道,头也不抬。
方子轻:“?”
“上次你醉酒,在宫门口哭嚎得房子要塌,现下看来不是错觉,你不适合这方面。”
方子轻才知道这茬,有点丢脸,原来自己这么有攻击力,不过……
“小曲也不能哼吗?”他经常哼小曲,没见家里房子塌。
宜乐抬头看他,这个似乎并不怕她的小子,“听闻你在做一百件错事,你可试着哪些曲可以哼,哪些不能哼。”
有道理,方子轻点头赞同,回家就试,如果能有光滑的纸就好了,记录起来肯定流畅,他挡不住热烈眼神望着奏折,和顺滑的墨迹、张扬但拘谨的字——矛盾得像萧说的五节段里的小碎步,长时间受约束,一朝获自由,要放浪形骸,但长时间的拘谨形成习惯,于是骨子里依然带着。
不过还是很好看,方子轻想想自己的字,如是觉得。
殿内又重归宁静。
宫侍姑姑又来添了回茶点,放一碟百花糕在小公子面前,磨得手麻的方子轻正好饿了,觑一眼对面,似乎没反对,他试探拿起一枚啃,也没反对。
到差不多清盘了对面才出声,但说的不是吃的问题。
“皇子顺的子辈孙辈在奏折里请求回京,子轻你说是同意好还是不同意好?”
方子轻抹抹嘴,歪头看递过来的奏折,字他认识,但这个行文,呜乎兮哉的,看不懂,而且皇子顺是哪位,他子辈孙辈又是谁,干了啥。
皇子顺是先帝的大皇子,九年前发起宫变,虽然失败了——其本人不慎被手下人误杀,但成功把先帝气成了先帝,所以大皇子的罪脱不了。
谋逆罪罪及子孙,一干儿孙流放到北地,其中玉英郡主因为最小且是女流,不被觉得有威胁,搬进宫里由中宫皇后抚养。
所以方子轻跟奏折上这些人的关系是……
“他们是你舅父。”
“舅父?”怎么又冒出来个舅,上回孙格是,这回又来,还是一堆。
方子轻:“不认识。”他把奏折推回去,无所谓回不回,反正没见过。
长公主对此很满意,目光中带着欣赏,这孩子很纯粹,相处过的人与物他会好好珍惜,没相处过的不会因为血脉就突然沆瀣一气,挺好,只要安安分分不掺和宗室内斗不受人蛊惑掺和,凭着救命恩情,她愿意保他一世荣华。
“子轻觉得安若烦吗,天天盯着头发想揪,索性都除了。”她随口提起,笔下批着奏折。
方子轻没接话,虽然很想赞同,小孩子就是麻烦,但阿兄叮嘱过,在头发一事上要慎言,于是他乖乖只让耳朵倾听。
长公主速阅着奏章,语气漫不经心的,道:“此前我一直烦恼于落发,尘医提过方案,剃光了重新长,破而后立,但我否定,选了保守治疗,因为我需要稳重的妆容、肃穆的发式与华丽的衣裳,让不可一世的那帮人无法忽视我。”
“但我太过于在意仪容表态,安若在旁看着,有样学样,养成了揪头发的坏毛病……”安若的照镜让她意识到自己对女儿的影响,是时候需要改变。
而让她能看开看淡,是在见到醉酒的方子轻后,想起分娩那天的惊险,突然豁朗,一脚踏入鬼门关得以回来,却困于区区表象,实在不应该。
于是在交接得到想要的谷货钱帛之权后,干脆剃光了,破而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