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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角 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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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最近水星和塞西尔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变多了。格雷隐约感觉到对方是在回避与自己独处,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主动缓和关系的表示。
之前有听塞西尔说过,这阵子水星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甚至有客人提出,愿意出钱替他办个小型展览会。
这自然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一旦在事业上累积了足够的资本和人脉,就会助长他为所欲为的气焰。可塞西尔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这点似的,经常关起门来和水星单独谈论生意上的事。
这一举动让格雷颇为不快,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存心瞒着他。明明是自己和塞西尔联合起来欺骗水星在先,事到如今,却又产生了一种被隔绝在外的疏离感。
而水星呢,则有意无意地避免在早晨与格雷打照面。他会算好时间躲进厨房或者阳台,用无所事事的忙碌来掩饰尴尬。
今天亦是如此,格雷几乎习惯了要去面对另外两扇紧闭的房门,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机械地洗漱与进食,唯一能够作伴的,似乎只剩下了水培鱼缸里的绿萝和孔雀鱼。
水星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他对待此类繁琐的劳动一向拥有特别的耐心。格雷知道他暂时不会回到室内,于是打开新闻,将音量调高,在并不高明的掩护下,闪身潜入了卧室门前的阴影之中。
水星的房间没有上锁,可一进门,他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容色各异的面具,而房屋的主人,就是在这些千奇百怪的表情环绕之下入睡的。
故意不去开灯,格雷凭借着记忆摸索到了水星出门时会携带的随身包,并在内衬的夹层里贴上了一个带有追踪功能的片状发射器。
在他的一贯认知里,顺从与爱意不一定必须发自内心,而是可以通过规训手段后天习得的。
为此应运而生的新型科技产品,比如培霖环,缺点在于设置的前提条件太多余。在格雷看来,根本不应该考虑什么激素差值或者惩罚意愿,索性改成简单粗暴的教育工具,效果才会更好。
拿他的亲身经历来举例:就是因为一直以来对水星抱有了过剩的耐心,以及塞西尔画蛇添足的仁慈,才会纵容出现在这副自说自话的坏脾气。要知道,小时候的他可没有这么难对付。
关上房门之前,格雷最后看了眼那些沉睡于黑暗中的面具:它们在墙壁上展示出生动的喜怒哀惧,一张脸仿佛就是水星的一个侧面,是他锁在自己房间里的一则秘密。
重新回到客厅,一切看上去与方才别无二致:面前的餐桌上依旧摆着格雷喜欢的食物,咖啡冒出袅袅热气,在清晨凛冽的空气中氤氲出一丝迷蒙的苦涩。
【塞西尔】
塞西尔不是很乐意见到真澄和哀弥夜,因为那两个人的存在总会让他厌恶起自身的处境。
彼时的塞西尔是初中生,他们却已经念高中了,身体发育上的差距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家境与成长环境的悬殊才是真正让他倍感羞耻的根源。
如果说和格雷的竞争是停留在同一圈层的你争我夺的话,那么与真澄及哀弥夜的对抗就变成了单方面的降维打击。
实际上,二人对待水星和自己的态度并无太大差别,但塞西尔就是能体会到一种被轻视的羞辱感。毕竟对方根本没把他的敌意当一回事,就好像大象不会去在意拼命较劲的蚂蚁。
甚至,他隐约从哀弥夜身上看见了乐于捉弄水星的自己,又从真澄身上发现了认真照顾水星的格雷——而那两个人的存在,无疑比性格别扭的邻居家小孩儿更具有吸引力。
正这么想着,塞西尔铆足全身力气,狠狠挥臂掷出一球,掠过耳畔的风声转瞬即逝,站在远处的哀弥夜迅速调整脚步,随后抡起球棒,奋力一击。
来势汹汹的进攻瞬间被化解,伴随着清脆的击打声,半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抛物线,棒球灰溜溜地滚回地面,像只不安分的小老鼠那般东逃西窜。
他听不见哀弥夜冲着身边的水星说了些什么,只能捕捉到洋溢的朝气与快乐。
“你没怎么练过投球吧。”真澄将棒球捡起来,塞回他手里,“多练练就好了。”
塞西尔低下头并不答话,他回想着刚才拙劣的投球——虽然紧紧握在手中,但无法控制它的运行轨迹,更不知道它究竟会坠落何处。
难以自控的无力感。
这天回家之后,塞西尔被格雷单独喊了出去。
他们一言不发地来到了久未造访的儿童公园,黄昏时分的天空逐渐染上了浓郁的色彩,几羽硕大的乌鸦站在电线杆上凄厉地鸣唳着。
塞西尔坐在秋千上,而格雷则抱住手臂靠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那两个人是谁?”
眺望着视线尽头层叠的楼房,塞西尔一边慢悠悠地晃荡着双腿,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水星的朋友。”
“你怎么看着他的?”格雷咄咄逼人地拽住秋千的绳索,连带着塞西尔的身体也猛烈摇晃了起来。
“着什么急啊,你不会真以为水星能跟他们成为朋友吧?”
“那你呢?”眼前的人表现得寸步不让,“你为什么一直粘着他?”
为什么?
说实话,此前塞西尔从未认真思考过这类问题,喜欢水星就跟讨厌格雷一样,在他眼中类似于美味的汉堡肉和蜡做的胡萝卜。
“关你什么事。”翻了个白眼,他故意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你自己还不是天天缠着人家。”
“因为我喜欢水星。”
突如其来的告白如同当头棒喝,塞西尔茫然地注视着一脸坦荡的格雷,就好像眼睁睁看着触手可及的宝贝被人夺走了那般——甚至忘记了要眨眼。
深埋在心底的话语蓦然消失了,只剩下微张的唇瓣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怅然若失的空虚转化为怒火,烧得他从秋千上猛地蹦下来,发狠似的推了格雷一把。
“恶心!”
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堪堪站稳的格雷除了两条腿动了动,面部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下周开始不要带水星出去了。”支起身子,他霸道地挡在了塞西尔面前,“水星妈妈从来不让他单独出门,只要我们避开体育中心,他就永远见不到那两个家伙。”
·
又到了周末,塞西尔妈妈正在厨房里准备今天的晚餐。在等待汤汁煮开的间隙,她探出头,看似寻常地询问道:“天也没下雨,怎么不出去玩?”
“要考试。”
“这么用功啊。”端上一盘切好的苹果,她顺势来到了埋头做作业的儿子身旁,“是不是和水星吵架了?”
进入叛逆期的男孩子不愿意多说话,塞西尔用门牙啃了口硬脆的果肉,取代回答的是安静而富有规律的咀嚼声。
此时,距离限制水星外出差不多过了半个月有余。最初,他还会一如往常地同格雷和塞西尔商量周末的去处,可渐渐的,铁壁般的拒绝教会了他沉默与顺从。在这段三个人的关系里,一旦其中的两人联起手来,就非常容易形成孤立。
“炖菜不小心煮多了,你帮我送一点去水星家,格雷家妈妈待会儿自己去。”见塞西尔纹丝不动,她又柔声催促道:“快去吧,我这里看着锅,走不开。”
于是,现在的他便端着双耳汤碗,规规矩矩地站在水星家口。由于腾不开手来摁门铃,只好尴尬地用脚尖踢了踢门。
“来了。”一听到是水星的声音,塞西尔不自觉就挺直了背脊。
门吝啬地打开了一小条缝,导致他无法看见对方的脸。因为拉不下面子去打招呼,塞西尔只好沉下双臂,将盖着盖子的汤碗怼到门缝前。
“我妈让我来的。”
说完这句话,世界的运转仿佛短暂地停滞了半拍。鼻尖呼出的气体均匀地喷在了门板上,空气中裹挟着光芒与粉尘,以及木制品特有的刺鼻味道。
“……进来吧。”
即使是跨过了物理上的阻隔,水星却依旧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象征性地将双耳汤碗放在隔热垫上,两手空空的塞西尔顿时无事可做,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不自在。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他故意说了“我”,而不是“我们”,塞西尔希望能把格雷的存在给摘出去——至少在两人独处的时间里。
偏偏今天的水星显得格外心不在焉,问他话时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令人颇为不快。
内心隐秘的期待仿佛脱了水的橙子,皱巴巴地缩成了一团,并且越缩越小。
塞西尔不清楚是怎样的冲动在驱使着大脑与肢体,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动作蛮横地一把抱住了面前的人。
蹩脚的拥抱将水星牢牢束缚在了原地,他没有闪躲,只是安静地任由塞西尔困住自己,只是任由冷硬的轮椅横亘在两人中间,似乎有另一个他正坐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着这对莫名其妙的少年。
“水星,你听好,真澄和哀弥夜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生来就什么都有,根本没办法理解我们这种人的处境。”
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忽然,塞西尔感到手背上滴下了温热的液体,这场哭泣来得突兀又克制,克制到几乎捕捉不到呜咽的声息。
他其实不明白水星为什么会流泪,就像他不明白水星为什么会默许这个拥抱,不过此时的塞西尔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对方接受了他,并且需要着他。
双臂间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温度,仿佛是要禁锢住臂弯里的那份柔软一般,他用力将胳膊收紧、再收紧。
这应该是塞西尔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水星是属于自己的。
无论是格雷、真澄、哀弥夜、甚至是水星本人,没有任何力量能从自己身边将他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