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外来者的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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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艾尔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天在修罗道里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走入罗密奇禁地的一瞬间内他看到了什么——就像人死前要观看的走马灯一样，他看见的，是属于楚御楼的一切。
无论是七岁之前泡影一般的虚假的幸福，还是修罗场中踩着同伴的尸骨换来的苟延残喘的余生；无论是十四岁时楚皇轩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在黑影中缄默的晃动的影像，还是廿二岁时从高空下坠的最后一秒看见的以遥远天空为背景的那个世界……他无法自拔地沉溺在过去，好像，他一直都是楚御楼……
是的，艾尔深知，其实自己从未抛弃过这个名字。楚御楼，那不是他的牵绊，却是他曾经活过的唯一证据。即便苍白、即便无力。
所以，即使是在库洛洛试图唤回他的理智时，他才会那般的不情不愿。
虽然，那只是一个阿修罗，对故地的本能与怀念。
以恶为善。
以恶为善……
“有事吗？”忽地一惊，艾尔抬头望看走近的侠客，而来人却直接望向他手里紧攥的东西。在那不掩探究之意的注目下，艾尔不由紧了紧手指。
“……它叫‘刀’。”似乎不愿多说，艾尔只是低低地吐出几个字，随及固执地闭口不言。
蝉翼般轻薄的兵器附在孩子的掌心，只余半寸长露出指尖。似玉非玉，又好像是某种奇异的晶体，隐隐流转着红芒，宛若精致的艺术品，却又如魔女的魅眸，燃着火色的诱惑，令人移不开目光。然而，这火样的琉璃却在引起侠客欣赏的同时，也令他心生叹服。
真是美妙的事物。如此看来，那日飞坦伤口的灼烧感并非错觉，他相信这把奇特的“刀”确确实实会燃起真正的火焰。
“只是‘刀’么？”
“嗯。”
别来问我。我是知道，但我也不知道。无论它以前叫什么名字，无论华丽亦是朴素，自它到了我手中，它只能是“刀”，它只会是“刀”。
侠客没有再发问了，他转身离开了房间，似乎来这只是为了说这句话。
“哦，对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清醒得差不多了，就和卓语出去一趟吧。”门徐徐关上，未完全合上的缝隙间传来侠客的声音：“她说有事想和你商量。”
门完全关上了。
艾尔怔怔看着手心的刀刃，微微苦笑，却压根没听见侠客最后说的话。
这就是那所谓的诅咒吗，刀？
“艾尔！”咣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卓语沉着脸走近艾尔的床。
“有事？”艾尔从生物图鉴上抬起头，淡淡瞟了貌似气势汹汹的卓语一眼，复又低下头，闲闲问道。
“当然有事！你难道没听见侠客说的么”本想来质问艾尔为何爽约，却不料反被噎了一口，卓语气急败坏地吼道。
“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皱着眉努力回想，模模糊糊侠客临走前是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没注意罢了。“那么就请说吧。”艾尔放下书，一副洗耳恭听的正经样，直直望向卓语。
“呃。”艾尔的态度转得令卓语有些无措，“咳，我们去买食材吧……”
“哈？”
拖着大包小包，艾尔和卓语沉默着走在回基地的路上，据说是在艾尔昏睡的那几天里，各团员受轮流做饭制荼毒不浅，连向来大咧咧的窝金提起这事都忍不住要“热泪盈眶”，所以艾尔一苏醒，本就有事找他的卓语顺带成了捎口信加买食材的同伴。
“喂。”离基地还有一段距离，并排走着的卓语却停下了脚步，她垂着眼帘，青碧的眼睛看向地面，似乎不想与艾尔对视。
“你是叫……楚御楼吧？”支唔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卓语闭着眼大声向身国的人问道，头却扭向一边，显得烦躁不安。
于是，她忽略了艾尔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一瞬间掠过的扭曲，以及昙花一现般爆发的杀气。
“……你想说什么？”原本还只算得上是薄情的嗓声彻底冷了下来，艾尔微侧着头，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然而深深嵌入掌心的指甲却透出石膏一般的灰白，隐隐有血丝渗出。
是了，那天在修罗场，库洛洛为了唤醒自己而……想必，他们都听见了。
“哼，也没什么。”
听到艾尔事不关己般无所谓的回答，刚才还犹豫不决的卓语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兀地高了几个八度，猛地回身，狠狠瞪住艾尔。
“楚御楼，我不管你接近旅团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就凭你这副养尊处优的少爷样，别想让库洛洛真正承认你！”
“接近，旅团？”艾尔皱着眉低低重复了一遍几个关键词。
“姓楚的，好吧，我干脆挑明了跟你说！”顿了顿，卓语纠着眉牙缝里出气道，“别以为穿了世界就都围着你转，实话告诉你，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得了个好一点的身份，有什么用！哼，库洛洛的儿子？剧情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运气好点，在飞坦手下捡了条小命。流星街……你这种少爷又懂什么！”
“我不甘心……为什么你一来就能让库洛洛认同，凭什么？！凭什么我来就要每天拼死和别人战斗，却仍旧吃不饱！凭什么我每天都要担惊受怕，却还是得不到安全！凭什么我就要沾满了鲜血后才好不容易加入旅团，凭什么！……”
卓语的语气忽高忽低，青眸竟在一番话中隐隐透出骇人的血色。她像疯了一般厉声叫道，胸口剧烈起伏，留着尖指甲的手直直指向默不作声的艾尔。
然而到了最后，那声音却宛若低泣：“为什么，我不想杀人啊……”
她颓然倚倒在旁边一棵树上，树叶籁籁响了几下，落了枯黄的叶，飘摇着落在两人脚边沉默的土地上。
“算了，我不想说这么多的……”卓语仰着脸，半眯着眸望向头顶满载红叶的树冠，有几簇阳光硬是挤过密密的枝杈，晃得眼有些酸疼。沉默了半晌，她才复又冷冷说道：“楚……艾尔，总之，只凭你现在的状态……你知道的。”
似乎收拾好了大半失控的情绪，卓语只是语气稍有不稳。她起身径自离开，树干又晃了一阵，只是再没有枯叶落下。
“……“
艾尔抿着唇，稚气的脸上不见喜怒，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女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始终没有再开口。良久良久。
直到一只野鸟扑棱着灰翅惊扰了思绪，艾尔才恍若初醒般启步回旅团。
原地，只有凉风伴了一声莫测的轻浅叹息——
…承认么……
收拾好一桌狼藉，艾尔甩下一脸满足地摸着肚皮却还连叫加餐的窝金与芬克斯，径直走进了库洛洛的房间。
房里，库洛洛早已点了灯捧上了书，有人进来，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又翻过一页。
艾尔自觉地洗漱好，没发出半点异响地待到库洛洛身侧，继续翻他那本图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房间只剩下簌然的书页磨擦声。
这就是每天晚上库洛洛与艾尔的相处模式。
“有要说的？”
时针安静地指向十一点，库洛洛轻轻呼出一口气，合上了书。他转头对艾尔说道。
灯光在身侧专注的稚颜上投下明灭的阴影，光线中夹杂了些许捉摸不定的情绪。似乎全然沉浸在了书中，艾尔一言未发，指尖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偶尔又翻过一页。
库洛洛也并不着急，安定自若地向后躺去，倚在枕垫上，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似乎从来都不曾好好了解过的小孩儿。
柔和的鹅黄壁灯在房间里晕开一片朦胧，雾化了每件事物的轮廓，而艾尔那张尤带童稚的处惊不变的脸庞，即使被光晕隐去了不少的锐利，却仍不禁让人感到一些心悸与不安。
好像……自己对他了解的实在有限得很。
除去有关“艾尔·杰拉德”的资料，剩下的只有一个莫测不明的“楚御楼”，只有一个莫测不明的名字。无论是他以前真实的生活，还是现在他最真实的想法，都有如云里雾里，更是因为那双天生的闭眸，连唯一一处最能泄露一个人情绪的窗口都没有了。
库洛洛发现，自己对这小孩似乎越来越有兴致了。
管他是福是祸啊……
柔软的指腹滑过最后一行文字，艾尔留恋似的抚了下书页，继而轻轻关上这本足有5厘米厚的世界生物图鉴。单凭记忆力，他相信这个世界基本上已不存在让他说不出名字的生物了。
而这本堪比凶器的著作合上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气流鼓动，也同时拉回了库洛洛的注意力。他完好以待地盯着抬起头、无目的望着正前方的艾尔。
“……库洛洛，教我念。”沉默了老长一段时间，突然，艾尔开口了，却依旧没转向库洛洛。不是请求，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哦？”库洛洛玩味般挑了挑眉，黑瞳里盛了明暗不定的光线，折射出不明的锋芒，“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这么多念力者在身边，不学点也太对不起自己了。”艾尔侧了侧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回答得倒是很干脆，“再说，旅团不养废物吧——“
艾尔闲闲扭头与库洛洛对上，旅团团长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孩儿。
尚未发育的幼童的身子放松地靠在背垫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嫩红的唇角扯出一个状似愉悦的弧度，脊梁却挺得笔直。
“——何况，团长您是只想要一个只限观赏功能的收藏品呢，还是想要一把能撕碎敌人的利刃？”
艾尔说得不经意，却有气势隐隐在周身流转。只是无意的。却暗藏锋芒。
“……呵。”突然，刚刚还一派冷凝不见喜怒的库洛洛轻笑了起来，而且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真不愧是…… 好啊，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跟着，艾尔也弯了弯眸，带了点笑意似的。
“时间么？一个月后吧……” 艾尔好像心情不错，末了加一句，“也不用劳驾团长您了，给我些资料自个儿琢磨吧。”
说完，艾尔已是自觉地躺下了，整个身子都埋进了被子里，只有头项露出几缕暗发，库洛洛笑容扩大，没再说什么，探身关上了灯。
“…… 反正，还有时间啊 ……”
模模糊糊，就在黑暗袭来的一刻，被子下传来带着闷声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
看不见的地方，库洛洛笑得意味深长。
“一个月么…… 的确够了……”
自从那一晚之后。旅团的生活似乎陷入了无聊的日常活动中。艾尔从侠客那儿拿到了念力的资料，粗粗浏览了一遍后便放在了一旁，反倒是发了狠似的猛啃库洛洛的藏书，不仅是看书速度，就连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让侠客等人在惊叹之余不乏眼红。
于是，沐浴在卓语日渐隐晦复杂的视线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值得一提的是，艾尔与库洛洛终于习惯了对方在警戒线内的存在。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从此都能轻易杀死对方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两人对此似乎不甚在意。
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
直到某一天——
“啊啊，再这么呆下去就要发霉了，好无聊~~”芬克斯跷着二郎腿，仰在沙发上毫无遮掩地大声抱怨着。飞坦已经一连三天不见踪影了，侠客抱着他那台宝贝电脑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希望是在为下一次活动作准备。
芬克斯颇有点无趣地自我安慰着。
“咣”
基地的门被玛琪大力推开。她依旧一脸冷意，左手却可笑地提着一大袋乱七八糟的食物。芬克斯好奇地循声望去，正好，久日不见的飞坦也终于带着一身血腥出现在了客厅里。
“团长。”玛琪放下手中的东西，对库洛洛说道，“艾尔走了。”
“是吗？”库洛洛镇定地合上书，只是反问了一句。然后，在众人的注目中，他冷静地起身，面朝团员，宣布道——
“今天起，全团解散活动。下次集合时间：1994年9月！”
十三只蜘蛛分散隐入了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外来者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