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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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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番柳花 3
瑞图宫是东宫中面积最大也是最华贵的一间宫室,宁无瑕坐着的地方正对着高大的宫门,她睁大眼睛,看着象一座山一般背着光走到她面前的身影,黑色的身影。
太子大婚这样的日子里,皇帝没有换上正装,只是穿着一件惯常穿的黑色常服,身上带着难掩的酒气,闯到了太子妃的寝宫。
已经成惊弓之鸟的两名侧妃象吓破了胆的鹌鹑一样伏在地下不敢稍动,太监宫女们更是恨不得能钻到金砖地底下去,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发出任何让皇帝不快的声响或是做出任何动作。
皇帝的手劲大,动作也大,拂开盖头的时候也扯歪了凤冠,头发被撕扯时的疼痛让宁无瑕低呼了一声,皇帝饶有兴致的眼神便从她的眼睛上,挪到了殷红的一张小口上,他粗糙的手指和眼神一起,轻按在了宁无瑕的唇上。
宁无瑕使劲扭头躲着皇帝的手指,没被绑住的两条腿一起抬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向他蹬去,奈何皇帝下盘极稳,宁无瑕没能蹬开他,反倒是连人带椅子被这一蹬之下的反力带动向后摔倒,即使有厚厚的地毯隔垫,仍然是发出了巨大声响,轰的一声,让惊怕的人们更惊怕,让皇帝生出了笑意。
地道里的太子祁永和鹿甲也听见了声音,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抬着头向地道顶端凝视。祁永刚才的怒意完全消失,打小儿起对父皇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露出了觳觫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这样怕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恨,祁永的牙关叩击磨研发出了格格声,鹿甲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好象听见了些什么,但是全然没有在意的皇帝抬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腿,脚踩在宁无瑕的椅子的踏脚枨上,慢慢地将翻倒的椅子踩起来,但是这样椅子的四条腿只有后两条着地,她只能晃晃悠悠地随椅子一起翻起。
力气使到一半,皇帝停住了。如果宁无瑕视力完好,她就会看见一张完美的笑脸,已至中年的男人脸上还有一道不知什么武器砍出来的伤疤,但是笑的时候,竟然会让人觉得他还带有几分孩子气,还很天真。
宁无瑕看不见,她两只手绑在身后,以一种后仰的角度躺坐在椅子里,全身重量落在两条伶仃的椅子脚上,摇摇欲坠地轻轻晃动着。
这个姿势让人觉得十分屈辱,宁无瑕用她能发出的最愤怒的声音痛斥:“放开我!”
皇帝洪重的笑声直扬上瑞图宫高高的宫顶:“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皇帝说汉话时带着一点儿北遥口音,不象祁玉祁山和祁永那么纯正,但这也给他凭添了些许蛮野气质。宁无瑕头皮疼,手疼,穿着厚重的婚服,可在皇帝面前她只觉得自已衣衫单薄难以遮掩。第一回见到皇帝时他与虞侧妃的场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画面,她一边愤怒,一边全身哆嗦着害怕起来。
伏在地下的虞侧妃也同样全身哆嗦,她鼓足勇气,扑过去抱住皇帝的伤腿,柔声哀求:“陛下,大喜的日子,一会儿太子妃还要去给皇后娘娘磕头,您别……您别逗她玩了……”
皇帝侧头看着她,笑得更加适意:“怎么你觉得,朕是在逗她玩儿?”
虞侧妃嗫嚅,皇帝便又看向王侧妃:“你说呢,朕是不是在玩儿?”
王侧妃伏在地下发抖,哪里看得到皇帝的视线,见她没有反应,皇帝的眉心微皱,虞侧妃情知不妙,赶紧提高了点声音说道:“王侧妃与臣妾同样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一会儿都要随太子妃进宫。”
王侧妃这才醒过神来,抬起头来连声称是:“是是,臣妾与虞侧妃一样……”
王侧妃皮肤白嫩身形娇小,脸上带着吓出来的泪痕,仰起脸来看着皇帝的时候显得格外娇怯可人。皇帝来了兴致,朝她勾勾手指,这个熟悉的动作让王侧妃脸上最后的血色都消失了,她战栗地向后缩躲,嘴唇轻颤,朝着皇帝连连摇头哀求:“陛下,您上回不是说……只要我将元嘉公主领去白贵妃的住处,就再也,再也不……您答应的……”
宁无瑕猛然醒觉,万国宴那天晚上她会身陷危机,原来其中还有王侧妃的推波助澜。只是眼前的局势容不得她恼恨,皇帝松开踩在椅子踏脚枨上的脚,又把抱住他伤腿的虞侧妃蹬开,蹒跚着走出两步,停在了王侧妃的面前:“朕说过那么多的话,你只记住了那一句?”
名义上是长辈和晚辈,但是王侧妃对皇帝的意图已经十分了解,她知道这个男人意动时的眼神是怎样,言语是怎样,唇边的微笑又是怎样。只是从前每一次都避着人,此刻瑞图宫中站着一堆太监宫女,宫门外还有随皇帝而来的侍卫,更有新任太子妃,和跟她同样沦入不堪境地的虞侧妃。
王侧妃吓坏了,缩在地下向后挪,一边挪一边摇头,啜泣声抖动得令人齿冷。宁无瑕看不见,只听见很快就有衣帛被扯裂时的撕拉声,和王侧妃难掩的痛楚的哀求声。
宽广的宫室里熏着最华丽的香料。令人迷醉的馨香气息中,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偌大的瑞图宫里只能听见皇帝用北遥话不时的笑意与低吟,还有王侧妃的哭泣与哀求,还有某种宁无瑕不敢细想其画面的奇怪的声音。象是两具皮囊在拍打,那种拍打中不知蕴含了什么让人痛苦的力量,让宁无瑕听着听着就吓出了眼泪。
皇帝刚才松脚的时机不对,宁无瑕的椅子再度翻倒,她摔落的时候后脑在椅子的搭脑上重重地叩了一下,眼前一阵阵金光闪动,有种快要晕过去的感觉。
意识回来的时候,宁无瑕发现绑住自已的软索已经被虞侧妃悄悄地割断了,这一天在身上藏了利刃的人原来不止她一个。皇帝还在兴致高昂地动作着,看见了宁无瑕被扶起来,大声笑道:“关上宫门,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
可能是后脑叩的那一下,宁无瑕觉得挡在眼前的雾霭变淡了许多,她看清了身边虞侧妃满面的泪痕,看清了富丽堂皇的瑞图宫,看清了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地下那张巨大的锦毯上纠缠在一起的皇帝与王侧妃,也看清了宫门紧闭之前鬼魅般闪身而入的十几道身影。
这十几个人都身着盛装,看服色应该是来自于同一个部族,因为参加婚宴,他们手里没有草原战士最擅长的直柄弯刀,有的握着小腰刀,有的甚至只拿着宴席上用的割肉刀。为首一员老将身形高瘦,怒瞪着一双眼睛,望向正伏在王侧妃身上的皇帝。
宫门一闭,瑞图宫中的光线明显变暗,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视线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他叹了口气,站直起来随手拿起地下一件被扯破的衣裳擦了擦,立刻有太监上来为他整理衣装。终于重获自由的王侧妃顶着一头蓬乱的乌发,象一只被弓箭追赶着的小鹿一样跳起来,一路发出野兽般的哀号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东边的寝殿内。
宁无瑕没有因为视力突然的恢复而喜悦,她盯着王侧妃雪一样白的背影,想象着自已可能的结局。
皇帝摆手,阻止了想要帮他挽齐头发的太监,拖着伤腿走过来,走到宁无瑕刚才坐着的椅子边,扶住椅把缓慢地坐下,眼睛盯着虞侧妃,沉声说道:“你没有把宫里的规矩教给你的父亲么?他应该知道这里不是他能擅闯的地方。”
宁无瑕在看见来人当中的红蝎子虞毓德时,已经猜到了为首这员老将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人来救虞侧妃了,到底还是有人没忘了这些沉沦在深宫中的女人。她抬起胳臂用袖子用力在脸上擦一擦,努力眨巴眼睛好让自已的视线更清晰,然后夺过虞侧妃手里的小刀,把她向她的父亲和姐姐推过去:“走,回你的家乡去吧。”
上一回这么狼狈,还是和祁山逃难时坠江遇险的时候。
大婚之日的元嘉公主凤冠跌落乌发半散,脸上的胭脂和粉揉得一团红一团白,眼线晕黑了眼眶,口脂被擦拖到了腮帮子上。她缓缓地从地下爬起来,厚重繁复的红色婚服拖出长长的裙摆,一根根大红的灯烛下整座瑞图宫彤红一片,她手里平举着的一柄小刀的刀锋上闪动着刺目的一缕银光。
银光映在皇帝的眼帘里,他微眯了一下眼睛,抬手把太监刚理好的衣襟往左边扯开一些,右手食指在左边心口的位置上轻轻点了点:“这儿,瞧好了,扎别的地方一刀不能毙命。”
宁无瑕昂着头,一挥胳臂就向皇帝的心口处扎去。身后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红蝎子飞跃起来落在宁无瑕身前,用比她快了很多的速度扑向皇帝。
跪在一边的宫女中,有人闪电般地拔出武器,挡住了红蝎子手里的匕首,几名太监将皇帝团团围住,瑞图宫的几扇窗户同时打开,数十名内廷侍卫从窗外跃入,所有的武器都指向了虞思济等诸人。
老远的地方有太监尖细的喊声传来:“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