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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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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番 牡丹 1
红蝎子向皇帝挥刀的时候,顺手把宁无瑕狠狠地向一边撞开。红蝎子的刀挥得极快,宁无瑕还没有扑跌落地的时候,刀锋和宫妇女手中的峨眉刺便已经相互嗑击了好几下,发出一串悦耳的叮叮声。
少首领已然动手,虞石部的战士们也纷纷扑上前,和皇帝身边的侍卫们战斗在一起。虞石部这次进京的都是最善战的猛士,但是敌方人多,自已又没有趁手的兵器,一时之间两边打得难解难分。好在草原上的战士很擅长在各种情况下战斗,他们利用软索软鞭和短刀,互相配合着在最短时间内夺过了不少侍卫手里的长兵刃,将战局慢慢扳向了利于自已的方向。
皇帝安坐不动,就看着几名宫女与红蝎子在离他只有两三步之遥的地方生死拼斗。老首领虞思济手里拄着一根骨杖,也岿然地站在女儿身边,透过一阵阵刀光刺影,凝眸注视着皇帝。
瑞图宫外,皇后娘娘驾到时太监们的传音已经近了,耳力卓绝的战士们都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行至宫门外,战靴踏地时的声音整齐划一,隔着数里也能从地动中听出远处马群数量的草原汉子们,一打耳朵就知道来了多少全副武装的士兵。
因为腿伤,皇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天性嗜血的战士还没有忘记战斗的本能,他伸直伤腿轻声长叹:“要是我没受过伤,你绝不敢向我动手。”
虞思济很诚恳地点头:“以陛下之勇,放眼北遥无人能及,如果不是您受了伤之后又在深宫中消磨了十几年的斗志,臣只能继续蛰伏在虞石部,静待时机。”
皇帝带着笑意看看搂着宁无瑕伏在一边的虞侧妃,再看看战斗时骁猛如男子的红蝎子,笑着摇头道:“如果不是皇后的密旨,就算你的女儿逃回了虞石部,你也会用马鞭把她赶回朕的龙床上吧。”
君臣这番对话用的是北遥话,宁无瑕听不懂,战斗中的红蝎子和伏在地下的虞侧妃同时一震,宁无瑕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虞侧妃开始颤抖的双手。
虞思济淡然地笑:“陛下还是没忘了杀人先诛心的法子,我虞石部的人经得起任何诋毁,万事无愧于心。长生天在上,没有任何密旨,老臣更绝不会为了利益牺牲我的女儿、我的战士、我的族人。陛下如果还没准备好战斗,老臣可以继续等,只是希望您能保留最后的帝王尊严,用鲜血来结束仇怨,而不是用言语。”
皇帝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只是朕很不解,是什么迷惑了你的头脑,让你觉得朕对你以及今天的局面会一无所知,朕会安坐在这里眼看着你们犯上作乱而束手无策?你,还有其他胸怀反意的罪臣贼子,真的觉得你们今天还能安然地离开这座东宫?”
虞思济笑的时候,眼角纹路深刻浮现:“有些事,并不是知道一定成功才能做。虽死,亦往也。”
“既然这样,”皇帝手扶着椅把缓缓站起身来,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站立的动作,他的身形似乎比刚才坐下去的时候要明显高大了一些,仅有一条完好的腿可以支撑身体,但是站在那里却如山一般稳固。皇帝用下巴点了点虞思济手里那根颜色深黯的骨杖,笑道:“念在君臣一场,朕给你个忠告,拼尽全力去战斗,或许还有一线胜机,胆敢轻视朕的人,都将在地狱里后悔。”
宁无瑕眼睛里看到的所有在飞快闪转腾挪的人都带着厚厚的残影,耳边武器相击时的声响不绝,不停地还有伤者的痛呼与拼命的咆哮。
地道里相拥着的两个人也把地面上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梦。被点了穴后强行安置在瑞图宫的太子祁永,是被从地道里潜入的鹿甲救下去的,但是两个人在武道上都是半瓶水,从天不亮时直到现在穴道依然没有解开,祁永的半边身子还麻痹不堪,逃都没办法逃,更别提冲出地道去助战了。
祁永一直没让鹿甲把他背走,就是为了等宁无瑕来后,想趁机把她也救出去,但是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不顾礼义廉耻,婚仪还没有结束就闯入东宫欲行不轨。祁永狠狠咬着牙,喉间能尝到缕缕腥甜气味,还能正常活动的右手探进怀里,握紧了一柄短刀的刀把。
地面上的战斗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皇后娘娘赶到瑞图宫前被高大的宫门挡住时,虞思济就被皇帝重重的一个肘击击飞出去,撞倒两名虞石部战士,口吐鲜血倒在地下。
对父亲的战斗力十分了解的红蝎子大睁双眼,不敢置信,稍有迟疑的时候,身上臂上接连被对手的峨眉刺划伤数处,后退数步险象环生。
和地道里的祁永鹿甲一样,瑞图宫紧闭的宫门与窗扇外的所有人也只能听见声音,一点儿也看不见宫门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端坐在步辇上的赵皇后脸上敷着脂粉看不清脸色,只是袖子底下的两只手都已经紧握成拳,她沉声道:“开启宫门,护驾!”
守在宫门边的是皇帝带来的侍卫,皇后凤口亲颁的懿旨对他们没用任何作用。接连两声凄厉的惨叫让赵皇后的神情十分凝重,如果不是宫内宫外百般搜寻都没有找到太子祁永的踪迹,她是决计不会亲自来这里的,但是唯一的儿子下落不明,这让皇后全然忘记了跟顾摅虹的约定。
已经忧心到了极点的赵皇后再也顾不得其他,手在坐辇的扶把上用力拍一把,随她而来的侍卫们整齐地向宫门处跨步,再向前行进就要踏上宫门前的石阶。
面对着步步的紧逼,皇帝的侍卫们人数不占上风,气势却是不减,他们全都拔出了兵刃。对方拔刀相向,皇后这边来的人也不甘示弱,穿着同样侍卫服色的两边兵刃直指前方,随时就会象瑞图宫里的人们一样开始厮杀。
皇后步辇后方的甬道尽处脚步声震地,两队手执长枪的重甲武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瑞图宫走来,两侧高大的宫墙上突然闪现出无数身影,每个人手里握着长弓,羽箭搭在弦上,指向瑞图宫门前对峙的所有人,肃杀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重甲武士约有两千余人,他们环列在最外圈,每一柄长枪都枪尖朝前,将瑞图宫团团围住。
走在重甲武士最后方的是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锥马,七皇子祁川全副铠甲端坐在马背上,走到近处时向着赵皇后微一颔首:“甲胄在身不能施礼,请恕儿臣不恭之罪。”
若是别人,赵皇后很容易判断他的立场,但是祁川却有些难说,他与祁玉兄弟相交极深,但是作为一名皇子,他又没有背叛君父的理由。所以祁川到底是皇帝的后手,还是祁玉顾摅虹的杀招?
这个时候,北遥部落联盟成国的制度的弊端就完全显现了出来,一个皇帝如果没有彪炳的战功或者强大的人格魅力,很难吸纳不属于自已部族的优秀的臣属,往往到了危急关头,皇帝可以生死相托的人并不多。这种制度虽然象养蛊术一样有利于真正的强者脱颖而出,让国家的领导者永远处于危机之中从而不能懈怠,但是极不利于朝堂的稳定与权力的有序更迭,在很大程度上反而会割裂部族之间的团结关系。
皇族子嗣众多,剔除了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一部分人,再剔除与他离心离德的人,再剔除此时此刻正在国土四方征战的人,剩下的祁氏子孙里,祁川可能是皇帝现在用来自保的唯一选择。
赵皇后看着祁川,没有多作迟疑就选择站起来走下步辇,走到了他的马前,抬首仰望着这个打小儿自母妃去世后就养在身边的孩子,望着这个平日里嘻皮笑脸今天却一脸正色的战士。
祁川也没有多作迟疑就跳下马背,甩开缰绳后把手递向赵皇后,微躬着腰沉声说道:“母后,太子哥哥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劳动您亲至东宫?儿臣先护送您回宫,一会儿再陪着太子哥哥与太子妃去给您磕头吧。”
铠甲的臂甲下缘有护手,一直盖住在祁川的大半个手背,赵太后覆手上去的时候,手心里头触着的是冰冷的金属。她用力握一握手,护手坚硬的边缘压入皮肤引来刺痛,祁川适时调转手掌掌心向上,轻轻托住赵皇后的手。
瑞图宫中战局的进展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北遥三十七部中以骁勇著称的虞石部最强悍的战士,在皇帝的面前竟然只坚持了两盏茶左右的功夫。接连的惨叫声之后,从内紧闭的窗扇被沉重的身躯撞破,血肉模糊生死难辨的两名战士撞飞了出来,翻滚着摔落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皇帝洪重的笑声也传了出来,隔了很远,赵皇后听见了他带着几许戏谑口吻的声音:“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