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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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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番 牡丹 2
皇帝的笑声中,瑞图宫紧闭的门打开了,不知被什么沉重的东西阻挡,高大的门扉向内拉开时的速度很慢,中途还停了片刻。宫内宫外一明一暗,所有站在宫门外的人不能把宫内所有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只有离得最近的那些侍卫们才能看清遍地横尸。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出宫门,不动声色的赵皇后忍住胸喉间的翻涌,回过头向瑞图宫中看去,努力地寻找着太子祁永的身影。
宫外人向宫内看,宫内人也在审视打量着外面的局面。血泊中的虞思济倒在虞侧妃怀里,手里的骨杖上沾满了血,再也把握不住,无声地摔倒在已经浸了血的地毯上。红蝎子胸肋间深深扎着一根锋利的峨眉刺但仍顽强地护在父姐身前,她手中银色的短刀已经变得血红,犹有鲜血一滴一滴自刀刃坠落。
从清晨时失败的逃离,到被擒回驿馆,再到被捆绑着送入东宫,然后是一场血腥的厮杀。宫门打开时,夕阳已经渐落,宁无瑕的眼睛被骤然的一道红光刺中,激出了泪水。她掩着面,象是只困兽突然发现了笼门大开,从地下跳起来就向着宫门外金红色的光芒奔去。
皇帝的动作快如鬼魅,他只一跨步,就从后面捏住了宁无瑕的脖颈,提着一只小鸡崽一样把她拎了起来。宁无瑕死死抓住皇帝的手掌,长长的头发和裙裾都拖下来,双脚踢蹬着,根本挣扎不开。
这场面,象极了年轻时每次攻城掠地后,北遥战士们狂欢时的场景。杀死所有的男人,强占所有的女人,听着敌人的哀号,如同听见世上最美妙的歌曲。皇帝眯起眼睛,略带有几分后悔地叹了口气,他应该早一点用鲜血激发身体里残留的勇猛,而不是用计谋对抗计谋,这不是一位合格的北遥君王该做的事。
宁无瑕大张着嘴,无力呼吸更无力呼救,从虞侧妃那里抢来的小刀掉在地下,挂在头发上的凤冠也跌落,颤颤巍巍地滚了几圈,停在一具死不瞑目的虞石部战士的脸颊边。
瑞图宫外,七皇子祁川的手还握着赵皇后的手。没有发现儿子,这让赵皇后的手不易被人察觉地轻颤了起来,太子祁永若是不是瑞图宫里,那么他会藏在哪里?会不会已经遭了皇帝的毒手?
象是安慰皇后,又象是某种催促,祁川把五指稍微收拢了一些,然后又收拢了一些,把只有赵皇后能感觉到的力气渐渐施加在她的手上。已经不再是个孩子的祁川也常年习武骑射,他的力气绝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北遥战士,赵皇后保养得当的细嫩的手渐渐被握得很紧,很痛。
赵皇后把盯向瑞图宫中的视线收回来,扭转回头看向面沉如水的祁川,在夕阳的映照下,凤冠上的每一颗宝石每一粒珍珠都折射出血一样的光泽。只一眼,用了二十多年时间从秋胡部落的少女成长为深宫中的皇后的女人就懂了祁川眼神里透出的意思,赵皇后咬紧牙关把手从祁川手中抽回来缩回袖子里,嘶哑着声音道:“陛下遇刺,速速护驾!”
没人知道皇后在禁卫中培育一支只能够用生命忠于她的人马需要多长时间,需要花费多少心力,又得到了秋胡部等部族的多少支持。今天这种生死关头,她一声令下,随行而来侍卫们毫不犹豫地向瑞图宫中冲去。
但是祁川带来的人足有两千余人,团团围住了瑞图宫,皇后身边的这些人在枪林刀丛中还敢妄动,唯一的结局就是和虞石部的战士们一样,拿胸膛往刀尖枪尖上撞。没有一个人畏死后退,也没有一个人明白为什么皇后在明知是死路一条的时候,不是想着怎么自保暂退,而是用一种愚蠢的方法向皇帝表明自已的反抗。
瑞图宫外地势开阔,有足够的空间让祁川的两千多名手下屠杀数倍少于自已的对手。纷飞的鲜血泼洒在地面上,也泼溅在了赵皇后的裙摆上。祁川取下肩上的披风,轻柔地给赵皇后披上,展开来,挡住四下里淋漓的鲜血。扶住母后柔弱的肩头,祁川低头看着她虽然美丽但是不再年轻的脸庞,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一边倒的屠杀没有持续多久,皇后带来的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混乱的战斗中敌我阵型乱成一片,瑞图宫里有人冲出来,宫外也有人冲了进去。在祁川的笑意消失之前,已经冲进瑞图宫中的一队重甲侍卫突然同时高举起手里的长枪,笔直地刺向仍旧拎着宁无瑕的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用手中的宁无瑕来格挡长枪,宁无瑕无力挣脱,涣散的视线里是一只朝她刺过来的闪亮枪尖,还有枪尖背后隐藏在面甲背后的两道如火视线。时间霎那静止,她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谁,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后闭了起来,长出一口气,垂下头失去了意识。
这名重甲侍卫甩动枪柄改刺为扫,横着向皇帝的太阳穴拍去。皇帝扔开宁无瑕,后退一步坐进椅子里躲避枪锋。只是这把椅子并不是瑞图宫中由最名贵的木料制作的家具,而是捆着宁无瑕进花轿的椅子,为了易于搬动便不是最沉重最上乘的质地,在皇帝这么猛然的一坐之下,椅子腿竟然断裂开来,皇帝腿上有伤不及稳住身形,一跤向后坐倒,颇有些狼狈地躲过一记杀招,只是守在身边的两名宫女被长枪刺穿了胸腹。
皇帝手中没有兵刃,就势拿起宫女手中沾了鲜血湿滑难握的峨眉刺,拨开刺向自已的长枪,拖着一条伤腿站起来,以一当六,竟然战得毫不落下风。
为首那名穿着全副铠甲手执长枪杀进瑞图宫中的战士阻住同伴,停了手里的枪,抬起左手取下了银色面甲,露出一张和皇帝略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祁玉握紧手里的枪,一双较常人瞳色稍淡的眼睛注视着坐在地下的皇帝。
皇帝平静地看着长子手中指向自已的那柄长枪,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就算老七倒戈助你,你也不是朕的对手,你不是顾摅虹,你杀不了朕。”
祁玉目光灼灼:“儿臣若是战死,师父自然会来收拾残局。”
皇帝点点头:“你也想做皇帝。”
祁玉眼角余光中有一幅红色的裙角和一弯拖在血泊中的乌黑长发:“父皇错了,儿臣只是觉得国政繁冗,父皇为国辛劳多年,如今年迈多病不胜重负,应该让您颐养天年了。”
宫外渐渐堆满地面的尸体与纷飞的血雨中,赵皇后在祁川的守护下望向瑞图宫内。对于祁川的选择,赵皇后一点儿也不意外,这种时候无论他选择皇帝还是选择祁玉,都有很足够的理由。甚至有可能在祁川握住她的手,让她发号施令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做出决定。
但是她一点也不能再拖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已忠诚的部下们被屠杀,将战斗扩大,让祁玉等人有突袭的机会,这样才有机会打败威不可挡的皇帝。
而且赵皇后也看出了祁川的犹豫。只有她的坚决,才能让祁川深信秋胡等十九部已经完全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上,祁玉才有能够胜出的可能。因为单是东宫里的这场厮杀并不能完全左右北遥的大局,皇帝的死也不能完全代表祁玉的胜利,只有能够坐稳的皇位才值得用背叛来效忠。
七皇子祁川站在皇后身后,从马鞍桥上摘下长戟握紧在手中,听见瑞图宫中祁玉与皇帝的对话,他带着笑意轻叹道:“大哥死后有顾摅虹来收拾残局,若是儿臣战死了,还要劳烦母后派人将母妃与儿臣的的尸骨送回母妃的故国,她老人家临终遗愿便是魂归故土。”
赵皇后不及阻拦,同样穿着银甲的祁川便踏着风一般向前掠出,挥舞着手中长戟奔进了瑞图宫的宫门内,与祁玉并肩而立,平静地看着他们俩的父亲。
皇帝这一生有过十几个儿子,除了早夭和现在年龄尚小的那些,能够平安长大的成年皇子不多。被两个曾经十分器重的儿子举着武器相向,皇帝却比祁玉祁川还要平静。这是早已经预想过的结局,在北遥当皇帝之前,应该就要做好死于非命的准备。
越过两个儿子的肩头,结发将近三十年的皇后站在宫外如血残阳的光线中,也在用一种比冷漠还要疏离的目光看着皇帝。今天是她的儿子大婚的日子,二十多年前,一个来自秋胡部的少女也是穿着一件红红火火的嫁衣,成了他的王妃。
皇帝笑笑,撩起衣襟把手里握着的骨杖擦了擦,沾了血有些湿滑,这件武器不趁手,但是已经足够他施展了。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在明知东宫内四伏的危机后还敢走进来。这些人想在东宫除掉他,他又何尝不是想用东宫这座牢笼反制住所有的不臣之心。
将手心里沾着的血也擦净,皇帝挥了挥骨杖,朝两个儿子点点头,勾一勾手指:“朕许久没有检验过你们的功夫了,来吧,有什么本事都施展出来,朕一旦开始战斗就不知道如何收手,虎父当无犬子,别让朕看轻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