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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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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驸马拖着灌铅两腿,终于回了府。
红色的洞房已经挂白,成了灵堂,宫女、宦官老实巴交地跪在公主的遗体旁抽泣。
角落旁,监工哭丧的夏眠摘了乌纱,居然靠着柱子睡着了,一头发丝落肩。
汤小帅走过去,想叫醒他,却见夏眠睡相十足似个孩子,心觉不忍,也就算了。
过了三刻,苏棠果然换上白衣,踩着木屐来了。
进了屋,他就去瞧小公主,然后连连摇头:“公主贵体僵硬了,这样换不了寿衣!”
随后,他朝小驸马嫣然一笑:“幸亏有我。我把公主殿下的魂哭回来点。”
尾音落地,只见他拉下床幔,又将寿衣交给宫女交代如何穿着,接着他从袖袋里取一根长长白色棉布遮住眼,拉住小驸马一起坐在地上,道:“你跟着我哭,我说一句,你跟一句。”
刚说完,便哭出了声,边哭边说,说公主为何如此无情,丢下世间的一切一个人去了。
哭得尤其动情,非常非常伤心。
这种情感,让小驸马错觉,死的是苏棠的爱妻,而不是自己的。
不管如何,汤小帅还是跟着哭起来。
不得不承认,苏棠的哭声相当有感召力。
汤小帅跟着哭诉,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心里真的很难过,很伤心,自己为何如此命苦。
即使夫妻一夜未过,但毕竟公主临走,对他的笑容很是真切。
哭啊哭啊,小驸马真的伤痛欲绝,这悲痛无从发泄,他双手捶地。
哭啊哭啊,在床上换寿衣的宫女说话了:“好像有效,公主的身子有点软了。”
苏棠闻言,更加来劲,忙招呼:“大家再哭大声些!”
顷刻间,满屋恸哭哀嚎。
惊人的哭声,吵醒了夏眠。
夏眠迷迷糊糊睁眼,瞧见苏棠拉着小驸马的手在哭,一丛野火在美眸燃起,他解了腰间玉带,就向蒙眼的苏棠猛砸过去。
“吵死了,滚出去!”
玉带飞来,并未击中苏棠。
不过,这么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住,忙扭头看向夏眠。
夏眠没睡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最会泛迷糊,他见没打中苏棠,面露不爽,张望了下,想脱了官靴,继续扔苏棠。
小驸马深谙他脾气,早一步跑过来,迅速把夏眠拉扯着出了灵堂。
“吵死了!”夏眠紧紧皱眉,耍孩子性。
“他们在哭公主,你不能不敬。”小驸马努力苦劝,夏眠这个时候是天塌下来不管,天王老子来都不怕的。
“可是,吵死了。”夏眠枕上汤小帅的肩,“想睡。”
“我让人抬轿子,送你回去,好不好?”
“太远了,不高兴动。”
“那……”
“你为何流泪?”夏眠还是迷糊状态,苦撑眼皮问。
“你忘记了,公主死了。”
“哦……你就站着别动,让我再睡会。”夏眠抬手为汤小帅拭去泪痕,又枕着小驸马的肩,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接着睡。
这时,宫里的旨意传到了。
皇帝的旨意只是口谕,确切点就是让宦官跑来传个话,不算正式。
即使唾沫星子是从小黄门口里喷出的,但只要是天子的意思,都是顶顶贵重的。于是小驸马小心翼翼地推推夏眠。
宦官摆手,紧张道:“不必。”
小驸马没反应过来,继续推夏眠。
夏眠不高兴地“嗯”了声。
“驸马爷真的不必,皇上特别交代,不要打搅夏大人清静。”
小驸马“哦”了声,心头将信将疑,估计这太监见识过夏眠没睡饱的厉害,扯大谎了。
旋即,宦官开始低声唱口谕,一唱唱了好半晌,听得刚刚鳏夫的驸马爷云里雾里。
只知道全国举哀,大家吃素,文武官员素冠素袍十日。
宦官走后,夏眠才算醒透,却依旧耍懒性,对小驸马道:“我今日要上早朝,你派人到我府上,把素冠素服取来吧。”
汤小帅称好。
不时,夏眠将素服更换妥当。
一边的小驸马由衷道:“你穿这身好看。”
是啊,本来夏眠穿官服就忒精神,只是紫袍一上身,其眼眉官威甚重,多了一严谨,少了三分灵动。
如今换了素服,反衬得愈加好看,清逸许多。
夏眠低头想了想,道:“这话以后说不得,要是给外人听到,会赖你指望天天死皇亲国戚,说不准夜夜咒的就是皇帝。”
哪里有那么多坏人。
小驸马翻眼抱怨:“你就这点不好,穿上官袍,死正经,爱打官腔。”
夏眠神色一黯,正待开口。
苏棠这刻提提坨坨地拖着木屐寻来,来拉汤小帅:“驸马爷,公主已经裹好了衣衾,小敛完毕,余下的就该商量大殓入棺事宜。”
“好好好。”小驸马对这层亲昵,有点不知所措。
苏棠瞟了眼夏眠:“私下的。”
夏眠蹙眉,却没发作:“我上朝去了,告辞。”
“哦哦哦。”
走到门口,夏眠回首。险险地一乐:“你不送?”穿着官服的夏眠就是种很彪悍官威,容不得异议。
小驸马马上接受召唤,赶忙送他出府上轿。
夏眠撩开轿帘,临走提醒道:“公主收敛下葬费用可以找麟寺批示。麟寺转户部,发放得快。”
小驸马点头笑笑:“知道了。”
目送夏眠走后,小驸马安心地和苏棠讨论棺木问题。
公主的棺木不能吝啬。
所以,汤小帅第一句话是:我要定好的。
苏棠翘着二郎腿,嗤笑:“好的棺木都是预先定好,哪里会说有就有?”
“不会马上就有?”
“当然。”
“棺材店贵重的棺材都是事先定好的,放店铺做招牌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便宜货。”苏棠拨弄手指。
“便宜的不能用。贵的,又肯定来不及……”驸马更头疼了。
“不过,这回敛的是公主,就另当别论了。驸马可以出高价让其他官宦让出来。”
小驸马拢眉,也只能这样了。
苏棠说完,神兮兮地牵笑:“驸马定棺材,可懂官场的规矩。”
“这还有规矩?什么规矩?”
苏棠很谦虚地问道:“驸马爷定再好的棺木,能定得过太皇太后那口吗?”
小驸马摇头。当然不能,此为不敬。
“若你定的棺材和六品武官家眷是同等材质,您说,皇上会同意吗?”
小驸马继续摇头。这样的话,皇帝直接把他砍了,将草席捆吧捆吧,让他给公主陪葬去。
“所以,”苏棠得意,高翘的长腿空画着圈,脚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咱行内有份清单,京城大户人家定了什么质地的棺材,棺材外套几重椁,这上面都登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清单呢?”小驸马惊喜得一跃而起。
“驸马爷,白银三百两。”苏棠伸手,讹银。
汤小帅懵了,真他妈贵。
苏棠眉眼弯弯:“驸马认为这份心血不要钱?”
“要还是要的。能不能……”
小驸马还没开始杀价,苏棠便截口,竖三根修长的指头:“所以,白银三百。”
汤小帅含泪,他手头上钱不多了,可能不够垫付花销了。
虽然他早早地搬进小驸马府,随时等着小公主的垂青,但是!但是他还没吃上一天驸马官俸啊!
苏棠体谅捏捏小驸马泛白的指节,吐气若兰:“你买了这份清单,也顺带知道了那些棺材有转让的余地。这买卖核算,不亏!”
“好!我买!”小驸马彻底豁出去了!
买好清单,小驸马又出了份佣金,让苏棠帮忙找找自己又能买又不失体面的棺材。
忙到这刻,他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折腾了一宿的汤小帅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努力,卖力哭灵开吊!
不过哭灵前,让他独自一人在后花园先歇息片刻,就片刻。
他低头闻闻花香。
他抬头看看蓝天。
原来,世间最平常的东西最让人怀念。
然后他看到了一人。
这个人,裹素装。
这个人,在爬墙。
天上白云从风,浮浮在飘。
这个人也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迎上目光,对小驸马浅薄一笑:“妹夫好。”
说话这人,眼皮哭得浮肿,声音也低沉沙哑。
“永烨公主好。”
叶沙沙,花香香。
本朝公主在爬墙……
“公主为何在此?”小驸马高昂着头问,相信她该有隐情。天贼蓝,红墙上的公主比天上的白云还白三分。
“我来哭皇妹。”大公主依旧心绪难平,“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那为何在此?”小驸马露骨地指指墙。
“你我二府门虽然各冲东西,可中间其实只隔此一道高墙,妹夫不知道吗?”
驸马摇头,他当然不知道这两府原来是背靠背建的。
否则他昨夜奔丧,干嘛还要绕老大个圈呢,也直接爬墙哭告算了。
“妹夫接住我,我要跳了。”
“什么!”
汤小帅还没来得及反应,公主已然跳下了墙头。
须臾的寂静。
小驸马四脚朝天,双手完美地托住了公主。
完美地托着公主的……胸。
汤小帅在确定大公主无恙后,惊觉一道霹雳从脑门心脆生生劈下,劈焦了他全身。
见他一直不动,公主起身,含蓄地拍去身上的杂草:“你若不舒服,就休息下。我先去灵堂了。”
小驸马便硬生生挺在了原地。
他用最短的时间,回忆了刚刚的一切,想证实自己的感觉有误。
但是掌心的触感,灵敏地传达给小驸马这些信息:
其一,公主的孝服是高档货,摸着软软的。
其二,公主的胸已经不是平或不平的问题,而是非常的,非常的结实。
该死!摸出来了,他就是摸出来了。
而且,他还近距离地看到了“大公主”他有喉结!
汤小帅张了张嘴,却始终言语无能。
本朝永烨大公主朱妙是个男人!
小驸马惊魂不定,茫茫然从地上坐起。
这刻,有人在房顶上和他打招呼:“皇妹夫好!”
“我刚下朝,回府却不见永烨。是不是他着急,先我一步前来哭灵了?”是大驸马,令狐骏。
“他刚刚爬过墙,他刚刚跳下来,他刚刚趴到我身上,他刚刚……”小驸马勉勉强强收拾起精神,抬手指路。
令狐骏纵身跃下,双足落地无声。
这个,小驸马在看人玩杂耍时见过,或者,在民间的武侠演义书里见过。
“来。”大驸马一把拉起了小驸马。
小驸马还没答谢,就被大驸马逼着,窝进一个墙角里。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令狐骏问。
“没有。”他就是看见了永烨大公主。
“你想到什么?”令狐骏又问。
“没有。”他没想到大公主朱妙是个男人,确实没想到。也许,大驸马是个女人。
“没有?”
一阵风携着几片离枝的绿叶,美好地划过……
小驸马努力摇头,却见令狐骏细长的眼向自己危险地一眯:“汤小帅,这是什么?”
唯见,令狐骏两指间夹一片翠叶。
“树叶。”
令狐骏微笑,手一动,指间的绿叶已经不见。
旋即,小驸马听到“噗”地一声。
一只带血的鸟坠下了云端。
大驸马杀生了!
用一片落叶杀了一只小小的麻雀。
小驸马心瓦凉瓦凉,手指在偷偷地挠墙。
大驸马你当年为何考的是“文”状元啊?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一家人不必那么拘谨。”大驸马轻轻弹落小驸马肩上的残叶,露出一抹完全控制住局面的笑容,“灵堂在哪里?”
汤小帅只觉孤立无援。
好吧,谁让他的爹老了一点,他的娘早死了一点,他和兄弟姐妹疏远了一点。
他活该被人吓死!
于是,他只能乖乖地领令狐骏向灵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