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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取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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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渝站在家门前,摸遍了浑身上下,才确认他忘了带钥匙回来,他扒着门缝使劲儿往里看了看,没有光亮,同时传到鼻子里浓重的烟味,“咳,咳。”他禁不住咳了两声,又不放弃的使劲儿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咚,咚!”又敲了两下,依然没人应。
“小鱼儿啊,咳…你妈去了麻将馆了,”紧接着身后邻居老头儿又咳了好一阵子才说:“没吃饭吧,来我们家吃吧。”
“不了,李爷爷,我去找我妈。”说着肖渝向李老头儿微微弓了弓身子,转头下了楼。
“哎,你上哪找去呀,也不知道是哪个麻将馆。”李老头在身后喊着,见肖渝没有回头,无奈摇摇头。关门的前一刻听到身后传来李老太的声音:“这孩子,可怜啊 。”
“你才可怜,你们全家都可怜。”肖渝自顾自说了句。
他才不觉得自己可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这就是他的生活。
况且,生活总会慢慢变好。
从家里的胡同口拐出来经过一个加油站,就到了相对繁华的地带,这一条街被私下称为三不管辖区,网吧、游戏厅、麻将馆、按摩店、酒吧,应有尽有。
肖渝开始沿路找着麻将馆,进去,出来,没有。
再进去,再出来,还没有。
他走到一处按摩店门口时,听到了里面连片的笑声,转头往里看了一眼,那里面粉红的灯光暧昧的很,一位三十出头化着浓重眼影穿着黑色蕾丝短边裙的大姐立马看到了肖渝,起身扭了扭屁股,拽了拽跟身材不太相符的收腰短裙,走了过来:“小帅哥,来按摩呀?”
肖渝撇了大姐一眼,刚要迈步往旁边的麻将馆走,余光刚好看到了老妈。
肖妈明显穿着与按摩房女人不相符的运动衫,但嘴里叼着的烟却是如出一辙。“走了走了,三缺一啊,我在隔壁等你们。”
肖渝定定的看着他妈,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大半夜挨家挨户的寻找老妈的踪迹了。自从老爸老妈离婚之后,老妈就这样了,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
他看着老妈顺手掐灭了烟头往地上啐了一口,一步三踉跄的走出了按摩店。
“回家吧。”肖渝压下心里的火气,淡淡的说。
“你来干什么?”肖妈妈明显是喝了酒的,浑身散发着酒气与烟味。
“我没带钥匙。”肖渝拧着眉。
“拿了钥匙赶紧滚。”肖妈妈举着钥匙往肖渝的脚边甩过去,尖细的嗓音在这个黑色的夜来临之时,特别突兀。
肖渝捡起钥匙,抓着老妈的胳膊往家的方向拽,“你别拉我,我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肖妈推搡着肖渝,肖渝却没有撒手的意思。
“你跟你爸一样,给我滚。”肖渝就像是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喘着粗气,继续拉扯着肖妈妈的胳膊,试图往家的方向靠近。
“滚,听见没有?”肖妈极尽全力的喊着。
肖渝只觉大脑皮层一阵发麻,那一声声喊叫像是扎进了肉里,在顺着血液,游窜在身体之间,让他一寸寸串着疼。小时候,老妈也是很温柔的抱着他轻声的讲着童话故事。故事内容已经记不清了,但始终记着温柔的笑脸,和老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柠檬香。
大概是离婚之后吧,老妈变了一个人。可印象里爸妈没有冲突,没有吵架的情景,只是从老妈口中得知,老爸是和别人跑了。所以肖渝即使是看到老妈现在这样,他也不会抱怨什么,没有那个男人,他也会尽量让妈妈舒服一点。
远处的麻将馆门口有两个人在撕扯着,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果然,这世界上,怎样生活的人都有,有人活在白天,有人活在黑夜,有人在夹缝中生存。
远处那女人啪一下打在那男人脸上,“滚!”这声喊有点破音了,但气场却不输,男人低着头……等等,男孩……是个男孩,是,肖渝。
肖渝低着头,弯腰拾起被女人甩到地上的毛围巾,上前迈了两步,轻轻的披在了女人的肩头,又拉了拉女人的衣领,确定捂的严实了,才将双手叉在腰两侧的上衣兜里,说了句什么,转身准备走。
肖渝刚迈出的步子还没落在地上,就发现了斜对面的周谨正在看着他,这个时间,周谨应该躺在家里暖烘烘的被窝里,蒙头大睡才对,怎么连外套都没穿,拎着书包游走在街上。
周谨有那么一瞬的不知所措,谁都不希望自己狼狈的模样被目睹吧,可他忘了自己此时,同样狼狈不堪。
可周谨想跟着,也许是自己内心的小怪兽在作祟,他总觉得也算是有个同病相怜的人。
肖渝没理会周谨,只瞟了一眼,便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周谨看着肖渝的背影,啧啧,比他出家门的时候潇洒多了。
他继续跟着,不远不近。
“你还要跟多久?”大约过了十分钟,肖渝停了步,没有回头,对他说。
“我没跟你。”周谨有点心虚。明明就是想跟人家说话,却嘴硬的顺口回绝。
肖渝继续往前走着,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很宽,周围又没有更高的建筑物,霓虹灯光也足,看上去就更宽阔了。前方及侧面不时的闪着违章拍照的灯,刺眼的很。似乎是在提醒着人们,即使是宽阔平坦又明亮的阳关道,也有扎眼的时候。
“还跟?”肖渝扭过头看周谨,还是在学校时的校服,背着单肩书包。
“我没……”
“没地方去?”肖渝打断了他的话,肖渝其实不想理周谨,今天的自己已经很狼狈了,他不希望被问及刚才的事,可看着连书包都没地方放的下铺同学,身上还穿着校服,他又实在不忍心,“走吧” 没等周谨开口,他继续说道。
“我……”周谨想说我要去找快捷酒店,没说出口,大周末的,有家不回,去快捷酒店干嘛。可大周末的没地方去,也怪奇怪的。“我夜游……”
算了,他自顾自的摇摇头,这理由即牵强又尴尬,想想快步跟了上去。
与肖渝并肩走着,周谨心中还有点忐忑,肖渝会问我怎么不回家吗,会问怎么从家出来了吗。
周谨想了很多,内心七上八下,思考着从哪里回答好。
可肖渝什么也没问,也没看他。
“那……你吃饭了吗?”周谨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没等肖渝回答,又接着说:“我饿了。”
这句话,算是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现在都11点多了,一般的小饭馆都已经打烊,他们沿街找着,除了粉色灯光映照下的不同名称的按摩店之外,其他店面几乎都没有生气。
“夜游出来觅食吗?”肖渝转头看着周谨,见他没回过来神儿,又继续说:“咖喱鸡饭,行吗?”
“啊?”周谨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做。”肖渝接着说。
“啊,好。”周谨快步跟上了肖渝的速度,往胡同口走去。
肖渝的家在这个胡同口走到头,有点掉墙皮的楼就到了。还是比较好找的,小区很静,可以隐约听到狗叫声。
开门的一瞬间,白茫茫的烟雾与混杂着廉价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里一片狼藉。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柜子上,玻璃酒瓶和易拉罐瓶东倒西歪,还有吃剩下已经嗖了的鸭脖鸭翅。肖渝后悔刚才冲动让周谨跟着来了自己的家,他尴尬的抬了抬手,愣在空中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咱俩……把屋子先收拾一下吧。”周谨说着快步进屋打开了客厅的窗户,撸了撸袖子弯腰忙活起来。他其实在家不干活的,家务更是一次没做过。今天这出奇的举动是怕肖渝尴尬,自己也尴尬。
肖渝看着忙活的满头汗,总是不知道从何入手的周谨,心里有了一点慰藉,这慰藉是什么他还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周谨什么都没问,也可能是在这么一个糟乱的夜里,还有人陪在他身边,不至于让他孤零零。
“你还会做饭啊?”周谨倚在厨房门旁,认认真真看着正在秀刀工的肖渝。其实肖渝没秀刀工,只是周谨实在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只是做些简单的家常菜,其他的不会。”肖渝边削土豆皮边说。
“我以为你是那种特高冷的人,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周谨说。
“是不爱说话,说多错多,但没有不搭理人。”说完,肖渝把咖喱块放进锅里,添水、盖锅盖。“好了,一会就可以吃了。”
“要喝点吗?”肖渝洗了手从厨房出来时,问了一句,“只有啤酒。”
“好啊。”周谨说,“咖喱鸡饭配啤酒,新鲜吃法。”
“喝酒在气氛,不在吃什么。”肖渝回应着。
男生之间就是这样,一顿酒就可以让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尽管只是就着咖喱鸡饭,也能吃出一桌子山珍海味的感觉。
“我妈就这样,总去打麻将,我也总去这样找她。”肖渝自顾自的喝着,脸上已经泛出潮红,似乎是有点醉意了。“但是我不怪我妈,她也可怜。”
谁让爸不要她了,不要他和妈妈。
周谨看着肖渝,泛着红晕的脸上,全是坚定和伤感的情绪。他没回话,确切的说是不知回什么。感同身受这件事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到,倒不如当个听众来得实在。
收拾了一个多时辰的整洁房间,被两个少年你一杯我一盏的酒劲儿又填的满满当当,屋子再次陷入了一片狼籍。少年时,总是不知如何才能让时间流的快一些,总想要长大 ,但长大了,总会想小时候的故事。
肖渝抱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谨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目光已经有些呆滞了 ,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默默的流着眼泪。
周谨看着这样的没有了在学校时带有坚硬外壳的肖渝,伸伸胳膊,抱了抱他的肩膀。两个人认识这么久,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第一次体会到对方身上的温度,暖洋洋的。
“周—谨—谨,你说,”肖渝哽咽着,拉着长音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能长大,也许一瞬间就长大了,也许一直都长不大。但每个我们身边所发生的事,都是我们必须要走的,是我们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