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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离人剑,寸寸诛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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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真冷啊。”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是陶寤。苏阔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虽然一直在等着他现身,可当这噩梦般的声音真的出现,苏阔却想立刻将自己彻底隐匿在黑暗中。
陶寤的脚步声略显沉重,一声又一声,缓缓靠近。
“这么黑,又这么冷。试想一下,选山道长,若是你独自在这里幽居三百年,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苏阔缓缓吸了一口气,心想,凭什么我要在这鬼地方过上三百年?别说三百年,三天也不行!
对面的足音顿了顿,又再度响起,“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时,在下曾向道长提起我的那位朋友么?”
苏阔依旧不言不语。对于陶寤这个疯子,和他的这些疯话,苏阔觉得无话可说。
得不到苏阔的回应,陶寤便自问自答道:“三百多年了,我的那个朋友一直在这。人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除了我。我陪着他,陪他等,等那个能让他苏醒的机会。”
苏阔在黑暗里撇了撇嘴。在这么个鬼地方过三百年?就算当初有一口气现在也死透了。这样还醒过来的还不知是个什么妖怪呢。
这时,头顶方向隐隐地传来一阵轰隆声,就好像春雷滚过。
“呵呵,”陶寤笑了一声,“看来道长的同伴已经到了水亭。”
一听他说到祝修,苏阔立刻沉不住气了,喝问道:“喂,不要东拉西扯,你到底要干什么?”
陶寤脚下一滞,脚步声登时消失了。沉寂了片刻,他才说道:“道长不必担心,我的人会招呼他的。”
苏阔狠狠咬了咬嘴唇,便快步朝陶寤那边走了过去。
“贫道已如约而来,你又何必躲躲藏藏,故弄玄虚?究竟打算要我的命,还是取我的魂,只管痛痛快快放马过来!”
此番他是抱着与陶寤同归于尽的决心来的。只要没有陶寤插手,他相信以祝修的实力应该不会吃亏。只要他在这边将陶寤缠住,祝修一定有机会脱身。
“道长却是比我还要心急。”陶寤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得罪了。”
正说着,黑暗中响起“叮”的一声脆响。这声音苏阔再熟悉不过,正是那勾魂摄魄的谪仙锁。
陶寤语气歉然地说道:“为了让我的那位朋友醒来,还需借道长的魂魄一用。不过请道长放心,在下会很小心,不会让道长感觉痛苦的。而且我早已为道长另外准备了一副魂魄,想来应该合用。”
他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向他讨要一套衣衫。虽然拿走一件绸衫,却也还了一件布衣,想来应该合穿!
苏阔直听得背上汗毛倒竖,却不是怕,而是由衷地感到恶心!
人死灯灭,他本无所惧。可为了一个死了三百多年的怪物,生生抽去自己的魂魄,却还要硬塞回一个不知什么人的什么魂魄回来!那他苏阔又成了什么东西?任自己的这副皮囊,裹着他人的魂魄,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又算什么?
他强抑着一股想吐的冲动,抽出了抱月,一字一句说道:“我的魂,可以给,但只给我所信所爱之人!”
“至于你...”抱月的剑尖一点,“还有你的那个什么朋友,趁早绝了这个念头!纵然是魂飞魄散,化作齑粉,也断不会成全你们两个怪物!”
“怪物?”陶寤似乎愣了一下,“呵呵,或许我真的是个怪物...可昭华他不是!”
昭华...苏阔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是在哪里听过?
“昭华城,业火烧,七世鬼,逃不掉...”他猛然记起昨夜那个梦境!梦里那群手提锁链,在烈火中舞动的怪物,口中不断叫着的不正是“昭华城”吗?
可一个人又怎么会和一座城同名呢?
“是我害他变成了这样,也是我将他安置在这里。我是怪物...可昭华绝不是!他是神!”陶寤像是忏悔般喃喃说道,话到最后,声调徒然转高。
“神??”苏阔先是一怔,继而仰面大笑。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珠,怅然说道:“你的安排...凭什么?你的朋友他知晓么?”
“别说是神,就是任何一个凡人,在这样一个地方,过上三百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难道还不是个怪物么?”
“倘若他真的是神,那就更可怜了。换做是我,定会留下一口气,给自己做个了断。管他是形神俱散,还是灰飞烟灭,都好过落在你这怪物手中,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三百年的折辱!”
话音未落,几张火符已划破黑暗,朝各个方向次第飞了出去。霎时间火光四起,苏阔周围几十步远的地方陆续亮了起来。
趁着火光,苏阔立刻朝陶寤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目光所及之处,清澈,通透,火光层层叠叠,连绵不断。
苏阔没料到,这不见天日的幽冷之地,竟然是一座玲珑剔透,亦幻亦真的水晶宫观。
火符散落各方,墙壁,地面,立柱,乃至穹顶,都纷纷映照出点点火光。而这些虚幻的火光又彼此投射,交叠...一时间火光四起,整座宫观灯火通明。
苏阔也不顾上惊奇,只趁着火光,拼命朝陶寤的方向奔去。可是任凭他如何加快脚步,却似乎没有前进分毫。周围的景致一成不变,一切宛如凝滞了一般。
陶寤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明明就在不远处,可就是不见他现身。“选山道长,因为你方才的冒犯,在下改了主意。我要你在昭华面前谢罪,然后再心甘情愿献上你的魂魄。”
陶寤果然是个疯子。
苏阔索性也不跑了,因为陶寤根本就不在这里。趁着火光未熄,他迅速掏出一张符篆朝墙上一按,顷刻间,成百上千张符篆便出现在宫观的四壁。
与此同时,又是“叮”的一声,谪仙锁飞来,却不是一条,而是千千万万条,铺天盖地,从各个方向朝他直扑过来。
“破!”苏阔大喝一声,那枚唯一真实的符篆顿时四分五裂,朝四面八方弹射出去。原本纤薄的纸片有如条条利刃,带着破空之声,叮叮当当嵌进了墙壁与立柱。
如镜面般通透的墙柱顿时被楔出细碎的裂痕,而墙柱内如黑蛇般游移而来的谪仙锁,也像被钉住了七寸,纷纷停滞不前。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条黑蛇,依旧沿着没有被符篆破坏的四壁游走。苏阔知道,这其中只有一条是真的。
想到这,苏阔再次大喝一声:“灭!”
燃了一半的火符徒然熄灭,流光溢彩的水晶宫观霎时间漆黑一片,几条黑蛇也随即融入了黑暗。
而此刻谪仙锁也来到了苏阔近前。
这东西此次就是奔着他的魂魄来的,因此不能徒手去抓,而抱月对付它也不管用。
苏阔一矮身,伏在地上顺势滚到一边,同时从怀中摸出了那根玉簪,又咬破指尖,将指血涂在玉簪上。
谪仙锁扑了个空,立刻调转方向,再次朝苏阔扑来。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苏阔干脆闭起眼,仔细辨识着锁链的动静。察觉它又到了近前,苏阔手腕用力,玉簪便径直朝着谪仙锁飞了出去。
“喀”的一声脆响,玉簪刺入宫观的墙壁,接着便传来锁链哗啦啦与墙壁碰撞的声音。
玉簪质地坚硬,却没有韧性,虽然楔入了光滑的墙面,却也添了几道细碎的裂纹。
平地里倏地卷起一阵风。
风过后,就听一个尖厉的女声怒不可遏地吼道:“贱人!贱人!本仙官被你害惨了!今天非将你碎尸万断不可!”
苏阔听了就在一旁应和道:“离珠大人,你我的恩怨迟些再算。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心心念念的玄冥真君就在这里!这三百多年里,他一直在此守着那个什么妖怪一般的朋友,却不肯与你见上一面。如果你还想讨回自己的仙元,此时便是绝好的机会!”
“玄冥??”一听这个名字,离珠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立刻将苏阔扔到一边,咬牙切齿地问道:“此话当真?玄冥他...他真的在这?”
未等苏阔回答,离珠便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玄冥!你给我出来!你害得我好苦!枉我一片真心待你!你给我滚出来!”
沉寂了片刻,陶寤的声音再度响起,“哦,原来离珠姑娘,别来无恙否?”
“别...别...别?”离珠气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兀自抖了半天,才咬着牙挤出一句:“好,好!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过去的我不与你计较,只要你把仙元还我!”
“抱歉,仙元已经...没有了。”
“没,没,没了?哪去了?我的仙元哪去了!”
“替昭华重筑真身时用掉了。”
“......”
陶寤这话说得心平气和,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离珠早已气得险些再度昏死一次。自己的仙元,是苦修了千百年才一点点养成的,也是她重返天庭的唯一寄托。如今却被告知,没了,被人用掉了...
苏阔此时将自己贴在墙壁上,默默地听着,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摸出一张火符,朝离珠说道:“离珠大人,仙元哪是那么容易就没的?他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你多做纠缠。此刻那个叫昭华的也在这里,只要毁了那人的真身,离珠大人的仙元自然可以物归原主!”
离珠像是猛然清醒,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不停叨念着:“对,对,没错!只要毁了他...”
“选山道长,这可不是你该说的话。你的体贴竟是半点都没留下么?”
苏阔根本不理会陶寤,只冲着离珠说道:“离珠大人,贫道今天就借你一个壳子,就当是助你一臂之力!”
说完火符“腾”地在他身前的地上燃起,整座宫观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再度明亮起来。
火光映照着苏阔的面容,也在他身后的墙面上投下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倒影。
苏阔手执抱月,贴着自己的鞋跟,在地上重重一划,“离珠大人,这个壳子是你的了!”
话音刚落,就见墙上的玉簪顿时断作两半,被它钉在墙上的谪仙锁也应声落了下来。
而墙面上那道与苏阔如出一辙的倒影忽然自行活动起来。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个在墙里,一个墙外,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听墙内的那个恶狠狠说道:“等我先拿回仙元,再来与你算账!”
苏阔堆起笑容说道:“不急,离珠大人且去。不过大人要当心这个东西...玄冥真君可是打算用它再摄去大人的魂魄呢!”
苏阔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半空中悬停的谪仙锁。此刻这东西面对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苏阔,一时间有些犹豫。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谪仙锁便直冲着苏阔扑了过来。
苏阔闪身躲开,同时又掏出一把火符,冷笑一声道:“离珠大人,还等什么?如果嫌一个壳子不够,不如贫道再送你一些。”
说罢火符四散而去,火光再度连绵映照开去。
而苏阔的倒影,也随着火光的蔓延,变得无处不在。
“哈哈哈哈!”离珠狂笑不已,“贱人,算你有几分手段!”
有了这无穷无尽的假身,离珠的魂魄就可以肆意在这水晶宫观中游走。
正如苏阔所料,虽然那谪仙锁也立刻幻化出无数的影子,在地面,墙壁,穹顶各处捕捉着苏阔的分身。不过毕竟真实的锁链只有一条,任其分身再多,也只能随着那个真身一同动作。
因此,眼见墙内的苏阔由近及远,一个接一个活动开来,千百条锁链也齐刷刷追了过去,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离珠的脚步。
苏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团乌云般的东西越追越远,忽听得身后有人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置我于死地?”
苏阔没有回头,只是扬起眉角说道:“当然不是。你是仙,别说是一个失了仙元的离珠,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也奈何不了你。”
说着,他缓缓转过身。身后的人一袭白衣,正神色复杂地凝望着他。
苏阔浅浅一笑,白皙的手指轻轻抚着抱月冰冷的剑身,自言自语般说道:“师傅将这把剑传给我时曾经说过,抱月可斩妖除魔,却不能杀人。我问师傅,那仙又如何?师傅告诉我,诛仙无需剑,只需一颗凡人之心...”
陶寤静静地看着他,眉心微动,不明白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苏阔手腕一转,剑锋直竖,寒冰的剑刃在他脸上映出一道白亮的光,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师傅他年纪大了,说起话来难免有些糊涂。既然你是仙,何不就做个验证。看看我这颗凡人之心,要如何才能诛灭你这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