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81、离人剑，寸寸诛芳心

　　此时的水亭，那个冒牌的苏阔不见了踪影。

　　正站在祝修和逢吉面前的，是个如白蛇般妖冶的女子。

　　一袭窄袖白裙，将她玲珑的身段衬托得格外诱人。胸口处前襟低垂，露出一大片雪白。整个人除了一头乌云般的长发，一对黑瞳，两片鲜红如血的唇，就再无别的颜色。

　　那女子眼珠上下动了动，将祝修打量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说说，你是怎么瞧出破绽的？”

　　祝修恨不能将眼前这女子劈成两半。她胆敢亵渎苏阔的身体，而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就发现，还将这妖怪一样的女人搂在怀里，这更像是对苏阔的背叛。

　　见祝修不说话，那女子舔了舔嘴唇，又问道：“怎么不说话？是哪里不像？”

　　“他在哪？”祝修强压着怒火问道。

　　女子无趣地撇了撇嘴，“几百年了，还追着他，你累不累呀？不腻么？”

　　“快说！”祝修没心思与她多费唇舌。

　　女子耸了耸肩，“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方才她假扮苏阔布下的一枚符篆。

　　符篆被她拾起，立刻化作一条小蛇，吐着蛇信，盘绕在她手中。

　　女子摆弄着手中的小蛇，回到了祝修身边，“我呀，原本跟它差不多，就是因为尝了你的血，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说着，一对妖娆的眼贪婪地盯着祝修受伤的那只手，舌尖舔着艳红的嘴唇，回味般说道：“你的血，可真甜呐...”

　　祝修立刻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心中愈发翻江倒海，掌心狠狠地在衣襟上蹭了几下。

　　女子却咯咯笑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不高兴啦？还是害羞啦？”随即她了然地噢了一声，啧啧叹息道：“别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他连你的手都没碰过？你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忽然，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亮色，蛇一样纤柔的身躯朝祝修贴了过去，“左右你是活不过今天了，以后也没机会了。不如，我成全了你吧？”

　　话音刚落，苏阔再次站在了祝修的面前。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赤着上身，白皙的手臂攀上祝修的肩，另一只手缓缓探向他的胸口。

　　“既然那么喜欢...”苏阔双目含情，一改往日的羞怯，挑逗地抬起头，“不想么？”

　　苏阔细白的手掌在祝修胸口处摩挲着，掌下就是那块朱红色印记。不过他有点奇怪，这一次祝修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沉沉的，缓缓的，不再似先前那般狂乱。

　　“想知道怎么被看穿的？”祝修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任凭眼前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依附着他，触碰着他。

　　苏阔仰起脸，眨了眨眼，“说说？”

　　祝修缓缓低下头，靠近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目光却冰冷得如同在看着一个死人。他低低的声音说道：“因为你的心跳，没有乱。”

　　苏阔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微微蹙起眉。

　　祝修直起身子，冷冷说道：“现在把你的手拿开，滚到一边去。要么带我去见他，要么就死在这。你自己选。”
　　苏阔眉目一舒，脸上再次绽开笑意，覆在祝修心口处的手掌却没动。

　　“好凶啊！这么对我，你忍心么？”说着他拾起祝修受伤的手，慢慢按向自己的胸口，“再摸摸看，我的心也乱了...”

　　“你！！”祝修恨不能一掌劈碎眼前这个妖孽，可面对着这张脸，他又怎么都下不去手。

　　他反手抓起苏阔的手腕，狠狠一提，正要将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却发现按在自己心口处的那只手，徒然发力。胸前一凉，苏阔的指尖便挖了进去。

　　“怎么，死心啦？”苏阔依然笑着，“既然如此，我就带走...”

　　“哎哟！！”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上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发现逢吉正死死咬住他的肩膀，看样子是非撕下一块肉不可。

　　“小畜生！”那女子顿时化出原形，抬手狠狠一甩，逢吉便飞了出去，撞在了水亭的立柱上。

　　白衣上印着深深的牙印，女子怒不可遏，狠狠瞪着水亭内的逢吉，又看向祝修，“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我成全你们，就让你们两个死在一块！”

　　水亭四周剩下的几张符篆应声化作几条小蛇，迅速朝女子游了过来。

　　而早已按捺不住的水鬼，登时如漫堤的潮水，从各个方向，铺天盖地，朝水亭汹涌而来。

　　“过来！”祝修一边冲逢吉喊着，一边自己也朝水亭走去。他心口处有四个指洞，鲜血透过衣衫，从指洞处渗了出来。

　　逢吉从地上爬起来，朝祝修奔过来。还没等他刹住脚步，祝修伸手抓起他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呆在上面，别下来。”

　　逢吉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两耳生风，接着“嗵”的一声，落在了水亭的顶上。
　　女子冷眼站在一旁，将指尖上的血迹舔舐干净，哼了一声，“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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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做什么？”陶寤见苏阔一手提剑，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白玉般的胸膛，有些不解其意。

　　苏阔握住抱月的剑身，留出剑尖处一尺见长，快速在身前戳了几下，胸腹处便出现了七个血洞。

　　“人的肉身属阳，魂魄属阴，阴阳相合，魂魄才得已在肉身上长存。”

　　“人有生死两脉，生脉走阳气，死脉走阴气。”

　　说着他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血洞，“这便是死脉。”

　　说完又将衣襟系好，“你这里阴得很，我担心待会儿我的魂魄受不住，会跑出来落在你的手里，便提前挑破死脉，叫阴气进来。只要阴气源源不绝，我的魂魄便不会轻易离开。”

　　“待会儿？”陶寤皱了皱眉。

　　苏阔哈哈一笑，深吸了口气，将尺许长的剑锋抵在了自己心口，“师傅说，这剑杀不了人，所以就赌我的命丢不了。难得碰上你这真仙，就看看这沾了我心血的抱月剑，斗不斗得过你玄冥真君？”

　　“等等！”眼见剑尖说话间就没入了胸口，陶寤有些慌了，“你把剑放下！”

　　苏阔一动没动。

　　陶寤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别过脸去，“你走吧。我还是...见不得你这样。”

　　苏阔却冷冷一笑，“可我没说过要离开。”

　　陶寤转回头，“那你要什么？在下的性命？”

　　“我要答案！”

　　“什么答案？”

　　“我有三个问题，你来告诉我答案，希望你答得上来。”

　　“第一，谪仙锁到底是什么东西炼的？”

　　此前伍笑遊曾经说起过，这东西是由人骨炼的，且与他有关。自那以后苏阔就始终耿耿于怀。

　　陶寤面色微沉，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人骨。”

　　“是什么人？”

　　“丹纾的转世。”

　　“丹纾？是谁？”

　　陶寤目光转冷，淡淡说道：“我所恨之人。”

　　苏阔立刻急问道：“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

　　陶寤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苏阔扯了扯唇角，剑刃缓缓消失了一寸，“看来你答不出啊。”

　　“别...”陶寤的话还没出口，苏阔便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继续。昭华又是谁？”

　　“是...是我所爱慕之人。”陶寤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他的转世。他...他的魂魄就在你身上。”

　　“错！！”苏阔怒喝一声。他不相信这个答案，他憎恨这个答案！

　　“是真的！”陶寤眼睁睁看着抱月的剑锋在苏阔的胸口又消失了一寸，他急急向前两步，伸手想去把剑夺过来。

　　苏阔却朝后退了两步，沉声问道：“最后一个，昭华城...是什么地方？”

　　陶寤默然而立，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苏阔静静等了一会儿，最终淡淡一笑道：“看来这三个问题，你全答错了。”

　　说完，尺许长的剑锋尽数没入他的胸口。

　　“选山...”陶寤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鲜血染红了苏阔的衣襟，又滴滴溅落在光滑的水晶地面上。

　　“别...别这么叫我，呵呵...”苏阔又缓缓地将剑锋抽出，“这名字...不是，不是给你来叫的。”

　　苏阔直起剑锋，仰面看过去，那里染着的是他的心血。

　　-

　　水鬼如翻卷的白浪，层层逼近。

　　冲在最前头的，祝修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惨白浮肿的脸，凸起的眼球，还有口中交错的利齿。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女子在一旁喊了一句。

　　“少将军！”逢吉在水亭顶上急得快哭了，他转着圈就打算顺着立柱爬下来。

　　“别动。”祝修没有去看他，只是沉声说道。

　　逢吉立刻不敢动了，双手紧紧扒着水亭微翘的前檐，探出了半个身子。

　　“选山，我等你，我们水亭见！”祝修心中默默念着，两只手轻轻握在一处。

　　“噗”的一声，一簇赤红的火苗高高窜起，挡住了那只水鬼的去路。水鬼来不及躲避，一头扑了进去，立刻发出一声惨叫，翻滚着倒在一边，肿胀的身躯在火焰中迅速干瘪下去。

　　更多的火苗窜起，将祝修围在当中，也把越来越多的水鬼拉入火海。

　　水鬼掀起的白浪顷刻间化作一望无际的热油，火星溅落，便如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去。

　　逢吉将身子朝后退了退，腾出双手捂住了耳朵。水鬼的惨叫声铺天盖地而来，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祝修静立在原地，只等着这场大火将水鬼化成灰烬。

　　可看着看着，他忽然眉间一凛。

　　无数的水鬼在火海中翻滚，嚎叫。他们的身子干瘪下去，被烧得通红，继而又变得焦黑。可一个个焦黑的身躯，并没有如祝修等待的，继续化作灰烬。反倒从地上直立起来，两条腿支撑着干瘪的身子，在一片赤红中来回地扭动着。

　　滔天烈焰，无数晃动的黑影，发出呜呜哇哇，嘻嘻哈哈的怪叫怪笑。宛如炼狱。

　　祝修的呼吸有些急促，眼前的情景他似乎并不陌生...这不正是苏阔梦境中的景象吗？

　　“昭华城，业火烧，七世鬼，逃不掉！”

　　“逃不掉！谁都逃不掉的！哈哈！”

　　“烧吧！烧吧！！”

　　“好暖和，嘻嘻！太舒服啦！”

　　......

　　火海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怪叫，渐渐盖过了水鬼的嚎叫声。

　　“选山...”祝修的身子微微发颤。

　　这是苏阔的梦境。那恐怖得令人窒息的梦境，搅动得苏阔不得安宁的梦境，竟然是真的。

　　这...就是昭华城。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苏阔...

　　祝修不敢继续想下去。

　　“选山！选山！！”他再一次不顾一切地呼唤起来。

　　除了鬼魅的声声怪叫，没有人给他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