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安然》三伏第一天

82、玉皇殿，一眼是千年

　　“老君，这一子可还落得下么？”

　　兜率宫中，昭华灵君一如既往地陪着太上老君下棋。而老君也是一如既往地举棋不定，这一子捏在指尖许久，还不见落下。

　　见老君眼皮也没抬一下，依然紧盯着棋盘，沉眉思索，昭华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斜靠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老君。

　　许久，慎之又慎，老君终于落下这一子。

　　昭华斜斜看过去，便暗自发笑。继而坐直了身子，抚掌叹道：“妙啊！老君这一子...实在是神来之笔。”

　　老君知道他的性子，两道长长的白眉一抖，沉声道：“废话少说，该你了。”

　　昭华抿嘴一笑，手指捏着自己的那枚棋子，在棋盘上方游移不定。

　　“先前小仙还瞧不出有什么胜算，可老君这一子落下，倒叫小仙有些为难了...”

　　“落在这一处呢，”昭华的朝一个位置指了指，“小仙三子内可胜。”

　　“而这一处呢...”那枚棋子又朝另一处晃了一晃，“只落下这一子小仙便胜了。”

　　“老君不是又打算成全小仙吧？”

　　老君长眉又是一抖，像是不肯相信，立刻凑近了去看。少许，银髯无风自动，“今日就到这里，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听你啰嗦。”

　　说完，棋盘上已是空空如也，黑白棋子尽数归位，回到了各自的棋篓中。

　　昭华莞尔一笑，也不多话，起身准备告辞。

　　老君见他一副了然的神情，多少有些不痛快，有意问道：“天庭大考是不是又快到了？”

　　昭华眨了眨眼睛，随即笑道：“是呢，老君不说小仙倒是忘了。”

　　“这一次你还打算垫底？”

　　“小仙...倒是没这个打算，不过总要有人垫底呀。”

　　“......为何一定是你？”

　　昭华哂笑，“可能...这方面...小仙比较在行吧。”

　　老君盯着他看了看，然后拂袖而去。

　　昭华浅浅一笑，跟着也施施然离去。

　　出了兜率宫，唤过一片祥云，登上去，不紧不慢地朝自己的仙府飘去。

　　回到自己的府邸，小仙童替他倒了茶。见他也没旁的吩咐，便自行退下。不过很快又折回来，“启禀灵君，外面有两位奉献仙署的仙官前来拜见。”

　　“奉仙署？”昭华微微一愣。自己与奉仙府素无往来呀？

　　何止是奉仙府，天庭众多仙僚中，昭华与之常有来往的，屈指可数。有不少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甚至有一些，他连名字也叫不出，还有的连面都不曾见过。
　　并非是昭华性情凉薄，性格孤傲，实在是...

　　“灵君？”见昭华也不说究竟要不要请两位仙官进来，只是兀自出神，小仙童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昭华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吩咐道：“快请他们进来。”

　　奉仙署是专门负责掌管天庭仙官品级和供奉的，这一点倒像是人间朝廷的吏部。除此以外，三年一次的仙官大考，也是由奉仙府负责操办。这一块又像是人间朝廷的礼部。

　　只是昭华怎么也想不出，无缘无故，奉仙府怎么会找上门来？难不成是要给自己的品级升上一升？

　　正琢磨着，两位仙官已由仙童引着来到近前，与昭华互相寒暄了几句，便说道：“此次前来，是特意告知灵君，这一回的大考，与以往相比有了些许变化...”

　　说着二人对视了一眼，像是有些为难。

　　昭华眨了眨眼，不知这二位究竟是何意，不过他倒是留意到了“特意”二字。

　　“咳，是这样...此番大考过后，对于屡次垫底的仙官，奉仙署会略作惩戒。”

　　昭华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一动。“屡次”这个字眼叫他有些在意。

　　见昭华并没什么异样，两位仙官稍稍松了口气，索性将余下的话一口气说完：“对于已有品级，且当职的仙官，连续五次大考垫底者，将格去仙职，贬作散仙。还望灵君悉知。”

　　昭华颇有些意外，神色凝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外，被格去仙职的仙官，还将被录入‘愚仙榜’遍传天庭，并永载《天庭异闻录》。”

　　遗臭万年...

　　见他们这才像是说完了，直直地望向自己，昭华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地问道：“敢问二位仙僚，这规矩是何时定下的？怎么此前从未听说过？”

　　“是...昨日刚刚定下的。”

　　连续五次...昭华暗自掐指算了算，随后无奈地笑了笑，自嘲般说道：“听上去，倒像是特意为小仙定下的...想来能用得上的，大概也只有小仙一个了吧。”

　　“那倒...也不是。”那两位仙官见昭华已经自行对号入座，他们此行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出于对昭华的一点点宽慰之心，索性直言道：“除了灵君以外，还有一位。”

　　昭华按了按眉心，并未得到多少宽慰。他也没心思打听那另一位又是谁，毕竟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

　　两位仙官这才彻底轻松起来。又与昭华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送走了两位仙官，昭华独自回来，心情有些郁郁。

　　这时小仙童凑过来，替他续上茶，问道：“灵君今日可还出去下棋么？”

　　昭华沉沉地摇了摇头。

　　“灵君，那个‘天庭异闻录’是什么呀？”

　　“......”

　　翌日，恰逢天庭朝会。玉帝坐镇凌霄宝殿，一众仙官皆前往拜见。

　　各路神仙无一不是灵光灼灼，神采熠熠。驾祥云，乘瑞兽，款款而来。一时间通往九重天的仙路上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昭华也踩着一小片祥云，慢悠悠跟在后面。

　　他还在想着昨日之事。不晓得奉仙署是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和另一位不上进的仙官，还是向整个天庭发了通告？

　　以往大考过后，他作为垫底的那一个，呵呵呵哈哈哈地含混过去也就罢了，至多是被几位相熟的仙僚嘲笑几日。可这一回...愚仙榜？天庭异闻录？

　　昭华的头有些隐隐作痛。

　　众仙齐聚凌霄宝殿，依旧是例行公事。玉帝听诸位仙官奏报。

　　“启奏玉帝。”说话间从文仙队列中走出一人，行礼后向玉帝奏道：“近日天庭收到来自人间的求告。据说是有不少凡人修炼后飞升成仙，却屡屡托梦于他们的家人。在梦境中却是身处炼狱，形如鬼魅。他们在梦中哭诉说，自己是受了什么天官的蒙骗，未成仙反成鬼...”

　　说到这，凌霄宝殿内众仙小小地起了些骚动，彼此间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昭华位列靠后，此刻正拢着袖，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他不禁抬眼朝端坐正中的玉帝看了过去。

　　那位奏报的仙官顿了顿，待到殿内重新安静下来，才又继续说道：“眼见着亲人形容如此凄惨，那些个凡人便请来法师做法。可一来二去也不见有什么成效，托梦哭诉的反倒越来越多。因此，他们向天庭求告，恳请玉帝查问此事，还他们一个公道。”

　　言毕，这个仙官退回本位，垂手而立。而方才还嗡嗡作响的凌霄殿，霎时间异常安静。

　　昭华也默默收回视线，开始盯着自己的脚尖。这种事，他是再明白不过。

　　这时，就听玉帝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位仙卿，哪位愿意下界，去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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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料之内的沉默。

　　放眼望去，众仙官有的垂眼看脚尖，有的抬袖装抹汗，还有的蹙眉似苦思。就是无人搭腔。

　　昭华的两只鞋尖朝一起凑了凑，彼此交替地踩着。

　　像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若非指定落在谁的头上，哪个会自愿站出来？

　　只寥寥数语，就知道此事非但涉及人间，天庭，更是和鬼蜮有关。

　　人间倒还好说，可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受了某位天官的蒙骗...究竟是哪位天官？亦或者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位？

　　倘若是真的，免不了要在天庭查问一番。查问对了，得罪一个犯了错的天官倒也没什么说的。若是查问不当，又会得罪多少？

　　倘若这是假的，那便是有妖人或是鬼物冒充天官作乱。这便意味着要在人间与鬼蜮来回穿梭逗留。对于绝大多数仙官来说，这都不是什么美差。

　　天界灵力充沛，绝无浊瘴之气，各种灵珍异宝更是信手拈来。

　　而在人间，灵力稀薄，人，鬼，妖，魔混杂其中，烟瘴之地更是无处不在。且不说仙官下界，不可擅用仙术，又不可轻易暴露身份。单单是滞留人间，时间长了，灵气得不到补充，轻则折损仙术，重则有伤仙元。

　　而鬼蜮就更不必说了…

　　此前便有仙官因为下届公干，最终仙陨。更有仙官深陷鬼蜮，再不得脱身，从而堕入魔道。

　　因此这种既危险，又不讨好的差事，向来棘手。

　　像老君一类的大神自不必说，这种差事从来落不到他们身上。即便落上，对于他们，也是小菜一碟。

　　可对于像昭华这些小仙，自是要仔细掂量掂量。

　　此时大殿内鸦雀无声。昭华不禁开始替玉帝感到尴尬。

　　见无人应声，玉帝略略提高是声音，再次问道：“哪位仙卿愿意前往？”

　　玉帝的视线在大殿内扫视，众仙官纷纷垂下眼帘，避免与玉帝有眼神接触。

　　昭华拢在袖中的两只手彼此捏了捏，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稍稍抬起头，朝大殿正中的宝座上望过去。

　　果然，玉帝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见他抬起眼帘，两道目光一碰，玉帝的眉目便舒展开来。

　　昭华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缓缓朝旁边跨出一步，垂首礼道：“臣...”

　　“臣，请旨下届。”

　　......

　　昭华怔住。是谁？在同一时刻，与他说了相同的话？

　　玉帝也稍显意外，循声望过去，便微笑道颔首道：“好，二位仙卿竟是愿一同前往？那便万无一失了。”

　　众仙官见差事有人应承下来，纷纷舒了口气，前前后后地望着。一瞬间凌霄殿又恢复了生机。

　　昭华也朝那个方向望过去。只瞧见一个高高的背影，鲜明得有如一团火。只是由于距离颇远，又是背着身，看不出那人的容貌。

　　“昭华，丹纾，那便有劳二位仙卿了。”玉帝虚虚向二人抬了抬手，随即便降下仙旨，只教他们二人尽早下界处理此事。

　　昭华躬身领旨，心中嘀咕着，“丹纾...是谁啊？”

　　此刻他很是后悔，早知道有人愿意应下这桩差事，自己就该再沉上一沉。倒不是他有意推脱，这种下界公干的事，对于他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他始终独来独往，此番却要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仙僚一同做事，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相较于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突然间与一个陌生的仙僚共处，才更让他觉得难以应对。

　　想到这，那久违的尴尬感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以至于后头玉帝又说了些什么，也未曾留意。

　　下了朝，昭华心事重重地朝凌霄殿外走去。边走边想，这个丹纾，究竟是个什么性子啊？若是个温吞安静的，一路下来岂不是彼此更没话说？可要是太活泼的，也实在是应付不来。真是要命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凌霄殿前的仙阶处。看着面前仙霭缭绕，一派祥瑞，他心里好一阵虚浮，轻声叹了口气。

　　“敢问这位仙僚，”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含着些许笑意，“可是昭华灵君么？”

　　昭华忙转过身去。

　　一片如骄阳般耀目的赤红，绚丽得叫他情不自禁，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