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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寒水亭,幻真皆殊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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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风波湖正中的水亭内,逢吉正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四周漫无边际的黑暗,陪在他身旁的只有一团幽幽的鬼火。
自打被丢在这里,他就再没见过一个人。这里静得要命,又冷得要死。他喊也喊过,骂也骂过,可除了同他一起被扔在这里的一团鬼火,想发泄一番都找不到对象。
此刻他很是惦记奶奶,没了自己的照顾,老人家要怎么活?同时也很想念苏阔,那个曾经救过自己,又如春风般和煦的道长受了伤,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然而他心中最最想见的,却是那个被獠人称作少将军的人。
逢吉搜肠刮肚地回忆了许久,怎么也记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此人。既然是第一次相见,怎么自己就像被套了缰绳的野马,心甘情愿地任他驱使?只可惜还没弄明白缘由,自己就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这个荒岛。
称这里为荒岛也有些勉强,不过是湖心正中,露出水面的一块光秃秃的土地,算起来比他和奶奶落脚的那片空地也大不了多少。岛上寸草不生,只在正中有一间六角亭,孤零零地耸立着。
逢吉斜靠在水亭的一根立柱上,那团鬼火立刻飞到他近前,上上下下地飘忽不定,还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像是对着他说话。
逢吉绷着脸,抬手将那恼人的鬼火赶走,又按了按胸口。自己身上的伤除了这里还有些隐隐作痛,其余的早已恢复了。这处伤是那个白衣人弄的,也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手段。逢吉只记得那一瞬间,就好像有一只手,挖开自己的胸口,径直探了进去,将他的心脏狠狠抓在手中。
还好就在心脏要被那只手掏出之前,突然天降大火,他这才捡回一条命,接着那位少将军便出现了。于是逢吉琢磨着,他不会是专程来救自己的吧?
想到这,他不免又有几分欣喜。正打算将那几个让他难忘的瞬间重新回忆一番,借以打发漫漫长夜,却忽然听见水边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像是细碎的水浪拍击着湖岸。
逢吉觉得奇怪,这湖里的水就跟凝固了差不多,从来没掀起过能发得出声响的浪头。他急忙跳下水亭,朝岸边跑去,那团鬼火也立刻跟了上去。
等他来到岸边,方才细碎的水浪已经激荡起足足有三尺高,一片接着一片,狠狠撞击着湖岸,发出越来越大的声响。
举目望去,幽黑的湖面上竟然有了一个亮点,在视线中不断放大。
冲上湖心岛的水浪已经比逢吉还高了,他只好朝后退了几步。再抬头看时,那光亮早已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球,向他直扑过来。
逢吉大惊,急忙避开火球的方向,远远地跑开。他觉得哪怕慢上一步,自己怕是就要成为这火球登岸的垫脚石。
果然,他才刚刚逃开,火球便冲上了岛。方才他驻足的地方,已是一片焦土。
逢吉远远地看着,不禁吞了吞口水,好险!不过他这才看清楚,那边正熊熊燃烧的,并不是什么火球,而是一颗硕大无比的龙头,后面还连着七零八落的半截身子。只是这火龙看起来很是狼狈,扑上了岸便趴在那里不动了。后半段还泡在水里,兀自燃烧着。
这时,一个身影从龙头上跳下来,稳稳落地。逢吉见了,一双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少将军!他不会是千里迢迢赶来搭救自己的吧?
他飞快地朝那人跑过去,直到距他几步远的地方,才刹住脚步,站得笔直,惊喜异常地注视着他。
祝修总算在这堆骨头燃尽之前,赶到了湖心岛。正要去寻找苏阔,却看见那个叫逢吉的小子朝自己跑了过来。跑到跟前又不说话,只是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
祝修快速扫视了一圈,见这里除了这个小鬼便再无旁人,不禁心头一沉。他迈步朝水亭走去,朝里面看了看,空空荡荡,一览无余。
祝修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逢吉已然瞧出来了,少将军风风火火而来确实是为了找人,那人却不是自己。不过他完全不在意,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祝修身后。听见问话,便立刻驻足应声道:“是!”
苏阔果然没有出现。
一阵前所未有的慌张涌上祝修的心头。他又把苏阔弄丢了。前几次涉险,好歹还知道苏阔的下落。可如今,茫茫寒水,漫漫苍穹,连一丝熟悉的气息也捕捉不到。
“选山!选山!”祝修不顾一切地呼唤着,只是没有人给他回应。
“选山!!”祝修觉得自己就要疯掉了。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苏阔真的就此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余生他该如何才能原谅自己今天轻易放他离开?不过,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余生了吧。
见祝修如此失魂落魄,逢吉也跟着心焦起来。他不知道祝修呼唤的是谁,只是凭直觉猜测应该是那位道长。
原来苏阔也一起来了...不会是为了要搭救自己,道长才不见了吧?
想到这,逢吉立刻攥紧了拳头,无意识地朝后退了退,害怕祝修会迁怒于他。
逢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脚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东西。直到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人抓住,这才低头去看。
一眼看过去,他立刻觉得头皮发麻,猛地抬脚,狠狠地将抓住他的东西甩开。就见一个浑身惨白肿胀,披头散发的东西,被他踢翻在地,正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次张开手指朝他抓了过来。
然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这东西还不止一个!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几十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从水中钻出来,拖着可怖的身体和湿淋淋的长发,从各个方向朝这边爬了过来。其中有一个已经爬到了祝修的身后。
逢吉瞳孔猛地一缩,根本来不及去想,身体已经飞到了祝修近前。就在那东西张开猩红的大口,准备朝祝修的小腿咬上去之前,逢吉狠狠的一脚踢了上去。那东西一声惨叫,翻滚着落回了水中。
祝修也早已注意到这些东西,只是他现在一心全在苏阔身上,根本顾不上料理他们。可眼见这东西越来越多,而且无一例外都朝着自己爬过来,他只得收回了心思。却发现逢吉正张开手臂挡在自己身前,神情紧张地扫视着水面。
祝修抬手将他拨到自己身后。自己还没有不堪到需要这么一个小鬼来保护。再回过头来,已经又有几只惨白的东西露出水面,齐齐朝这边爬了过来。
只看那令人作呕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鬼,十有八九就是水鬼!
鬼,鬼,鬼!又是鬼!自打来到这风波湖,就是没完没了的鬼!正是这些可恨的东西,骗走了苏阔!
一想到这些,祝修心中的怒火顿时被点燃,伸手就去摸刀柄,这才想起那柄钝刀此刻还留在那火龙的头上。
祝修收回手,恨恨地朝着火焰的方向看了一眼。
逢吉始终留意着祝修的动作,见他像是要拔刀,却在腰间抓了个空。再见他看向那火龙,就猜到他的刀可能就在那里。
想到这,逢吉撒开腿就朝那火龙狂奔而去。
发现那小鬼跑出去了,祝修想伸手将他拦住,可还是晚了一步。他自然有办法将那柄刀拿回来,这小鬼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更何况那种火海岂是他一个小孩子可以乱闯的?
只是此刻祝修被越来越多的水鬼惹得愈发焦躁,便没心思去追逢吉。只等他自己吃上一点苦头,自然就退回来了。
他这边才解决了十几个水鬼,就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逢吉的声音:“刀!刀!给你!”
回过头,就见逢吉披着满身的火苗,风驰电掣般朝他这边跑过来。手中高高地擎着那柄刀。
刀被火炙烤了许久,此刻却被逢吉两手牢牢地攥着。祝修不禁眉间一跳,真不知道这个小鬼是如何攀上那高高的火龙,又如何将被烧得如同烙铁一般的钝刀拔|出来。
他到底是不知道疼,还是已经忘了疼?
转眼间,滚烫的刀柄已经被递到祝修眼前。
祝修毫不犹豫,抓起刀,却没有去看刀锋下的那一双手。他微微别过脸,只沉声说道:“把身上的火灭了。”
逢吉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突突乱跳的火苗,扑打了几下,却没什效果。左右自己的这身衣服也被烧得差不多了,他索性将残存的布料扯下来,连同火苗一同甩在地上。
可当他的视线重新回到祝修身上,却发现祝修正盯着自己赤|裸的上身,目光凝滞在他胸口的那块朱红色印记之上。
祝修的目光让逢吉感到不安。他怯怯地向后躲了躲,又绞着手臂试图将那块印记遮起来。
不过祝修的视线并未停留许久,也没有询问他那块印记的来历。这让逢吉着实松了一口气。
祝修转过身,目光却是一黯。他终于知道苏阔那只说了一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对这孩子身上为何在同一个位置,有一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印记,已经丝毫没了兴趣。脑中只回荡着苏阔无可奈何的声音“禹祯,你就别问了好不好?”
又有几十只水鬼爬到了祝修近前。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恨,手中的长刀卷起一阵风雷雪刃,转瞬间数十只水鬼就被劈成了两半。
这刀砍人是钝了些,可对付这些水鬼却出奇的好用。或许是沾了祝修血的缘故,刀锋所过之处,水鬼无一不是皮开肉绽。只是那皮肉惨白地翻卷着,却没有一丝血。
逢吉在一旁看得激动不已,简直想替祝修大声叫好。不过当他看向水岸,浓眉却又皱了起来。又有不计其数的水鬼接连爬上了岸,而水中更是露出无穷无尽惨白的面孔,挤挤挨挨,如过江之鲫。
然而最让他震惊的是,先前那些被祝修砍倒的水鬼,又陆续转醒,活动着四肢。但凡还剩了一只手或一只脚,就再次拖着残破不全的身躯,继续朝祝修爬过来。
“真是没完没了!”祝修低声咒骂了一句,又砍翻了几十只水鬼,将怔在原地的逢吉拉到自己身边,朝水亭方向退了几步。
这么多水鬼若是全都上了岸,就算不被累死,也要被他们踩死。
“救,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忽然,一阵细风拂过,送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呼救声。
祝修和逢吉同时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那叫声越来越清晰。
逢吉拼命瞪大了眼睛四下搜索着。忽然他发现在一众惨白的水鬼当中,兀地出现一个人影,布衣青衫,甚是显眼。
那人被几个水鬼抓着,正朝水中拖去。他拼命呼救,同时也在拼命挣扎。无奈身单力薄,哪里敌得过成群的水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逢吉见状拔脚就要冲过去救人,却被祝修从背后抓住,又拎了回来。
逢吉疑惑地抬头看着祝修,不明白他为何要拦着自己。湖水已经没过了那人的腰,眼见着可就要没命了!
祝修眸色沉沉,远远地看着那个在水中垂死挣扎的人。
湖水冰寒,水鬼横行,在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时,被水鬼缠身的那个人也看到了祝修他们,瞬间燃起了希望,拼命抽出一只手来,朝他们两人挥动着,“救命!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求求你们啊!”
可话还没说完,就呛了一口水。湖水已经漫过他的胸口了。
逢吉又一次看向祝修,目光格外焦急。还不打算去救人么?
而祝修却依然只是对视那个人绝望的双眼,一动不动。
“求,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求求你们啊!”那人见岸上的两人无动于衷,愈发声嘶力竭地哀求起来。
“禹祯!”一声熟悉的呼唤从祝修身后响起。他猛地回过身,一颗心顿时如紧擂的战鼓,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