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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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只稍轻敲心口三遍，江小流就会来到我的身边。
每次他出现，我的心总要被轻轻揪一下。我想，因为他住在我的心里。
江小流早已是个死人。如果去翻阅两年前7月1日的《江海日报》，还能找到他的讣告。江海市本地人。新纪元1999年生，和我同乡同龄。2016年卒，听说死于车祸。
死亡是生命的开端。像我这种极其严重的三尖瓣下移畸形者，自出生便被判了死刑。若非蒙他捐赠，只怕早就成为了报上讣告的主人公。
可惜江小流一点也记不得生前的事情。
我曾带他回江家。他不记得他的家人，他说不出过世前的生活细节，他没有任何关于童年的记忆。
如此一来，我便没法向任何人证明他的存在，反倒显得自己是个神经病。精神高尚者的神经病，因感念恩人产生的妄想症。
我向诸位保证，江小流绝不是我的幻觉。
幻觉看到的都是假东西，江小流却能搞来真情报。
譬如说，从教室的第十二排走到第一排，瞄一眼学霸的考卷。
摆在我眼前的是大二必修课《新编哲学史》的期末试题。辛辛苦苦答完两三千字的论述题，陡然出现道叫人吐血的“签到题”——
本学期课上一共提到过（）次《丧乱帖》？
A．0
B．1
C．2
D．3
本题答对不得分，答错扣41分。
一学期十六次课，若非次次准时到场，若非每分每秒都聚精会神地听，若非逐字逐句烂熟于心，谁敢保证提过几次？但凡不小心选错，直接及格线以下！
奇葩题，奇葩师。
授课老师大名李澳。师大本科肄业。下南洋赚着大钱，回母校捐赠教育事业，顺带给自己捐了个教授。
李教授从黄帝四经讲到孙悟空的金箍棒，从王羲之讲到哈利波特，量子佛学、逆熵改命、宇宙暗物质等等在他面前更是家常便饭。
奈何我们的小破院拿人手短，非将金主爸爸的课程列为必修。对，就是那种一旦挂科直接无法毕业的必修课！
缓一缓，缓一缓，我的心脏不允许情绪太过激动。
这座考场里还是有人知道正确答案的。她就是坐在第一排的吴芷汀。
吴芷汀每节课都抢着前排正对讲台的位置，并且认真地录了音。平时闲着没事就在寝室外放录音，还是循环模式。播得多了，连室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
此刻我要做的，就是叫江小流走到吴芷汀边上，瞅一眼学霸的答案。
江小流抱着胳膊一动不动：“我才不帮你作弊。”
这家伙刚来那会儿老拘谨老客气了。混熟以后就上房揭瓦，找他办一点点事都要讲条件。
我咬咬牙许他一包辣条。
我好甜口，又有鼻炎，吃不得辣。一包辣条已是极大的让步。
江小流啧啧：“没诚意。”
我只好再多伸两根手指：“三包。”
江小流笑眯眯地把我的手指掰回去两根：“一盆麻辣小龙虾。大活那家。”
天啊，一盆麻辣小龙虾，你咋不上天！
我们的对话无人知晓，可我的手势却打得路人皆见。
监考的谢老师走过来敲桌子。
我连忙把手收好，埋下头继续答题。
江小流弯腰侧着脑袋瞧我，眉眼间更加得意：“干不干？挂科警告啊喂！”
眼见离交卷不到三分钟，我只好认栽：“deal（成交）！”
江小流慢悠悠地踱到吴芷汀桌边，捏着下巴瞧了好一会儿。
我冲他吼道：“打铃啦，麻利点。”
他摊手：“大哥，不翻试卷我能怎么办？”
哦是了，江小流不是游魂野鬼，他没法操纵别人的物件。
墙上挂钟的秒针即将走完最后一圈。江小流终于传来讯息：“选D。”
D！三次！学霸选的三次！
我赶在交卷的最后一刻圈上D。
一盆小龙虾换一个不挂科，值！
02
大学生活动中心底层卖的麻辣小龙虾真的很辣。
才刚开始吃，我的舌头已有些发麻。等全下肚，嘴巴非肿成两根大香肠不可。
我吃的每一样东西，味觉都能传到江小流身上。他不需动筷，翘起二郎腿往沙发一坐，饭来张口，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老爷作派。
不过，他的生活一点都不值得羡慕。
遇着我也就罢了。若是接受心脏移植的是个邋遢大叔，每日吃溜油肥肉之类，岂不得把人逼疯？
对了，万一哪天我遇着不测风云，魂魄会不会也被禁锢到心脏里，成为其他人的附庸呢？
想到此处，我便背脊发凉，连嘴里的辣都不能觉察了。
“喂，辣傻了？”我的额头被弹了一下。江小流抓起我的右手，将剥好的小龙虾往嘴里送。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能抓住我的手，我也能抓住他的手。反手一扣，掰得他连连叫疼。
“说了多少次，不可以随便用我的身体。”
不错，我的生命全赖江小流的心脏才能延续。他的恩情我怎么报也报不完。他爱吃些什么，我合该满足他。可身体控制权是我的底线。若哪天我的身体被他占据，岂不是小说里讲的“夺舍”？
江小流好容易从我的爪力下脱身，用嘴呼着被掰疼的手，满脸不服。
我总不好虐待救命恩人。还是再剥颗小龙虾哄哄他。味觉实时同步，他砸吧砸吧嘴，很是满意，顿时笑逐颜开。
唉，他真是好哄。快二十的人还跟个顽童似的。好在只有我能看见他。不然他早给人哄走了。
我低下头用纸抹去被辣出来的鼻涕。顺带再夹一块。耳畔传来吴芷汀的声音：“顾渊学长在那。”
我抬起头，见着吴芷汀和她的三个室友。休学养病近两年。原先的那些学妹都成了我的同学。她们依旧不肯改口。或许我真的老了吧。又或许，我压根就融不进她们的世界。
她们坐过来似乎只是为了多个人对答案，包没放下就发问：“学长签到题选了哪个？”
没什么好隐瞒的：“三次。”
全场瞬间炸锅。
“三次！怎么可能三次？”
“我只记得一次！就开学那会儿，说他从《丧乱帖》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对对对，他说王佑军老家被人挖坟。”
“我没听到这个啊。我只记得他说扶桑国藏着的《丧乱帖》是赝品。”
“不是吧，我没听到扶桑那节。”
人声鼎沸中，只有吴芷汀淡定如常。她问我：“哪三次？”
毕竟答案是从她那抄过来的。我不好意思接茬，索性把问题抛回去：“瞎蒙的，我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芷汀肯定知道正确答案。”
吴芷汀道：“印象中确实有三次。开学一次，5月15号一次，上周结课还有次。讲赝品那段是第三次。对了，三次都点了学长回答问题。”
我竟一点不记得。睡着的人当然不记得。
可是睡着的人怎能回答问题？
我狠狠瞪向身边的江小流。他又偷偷搞我的身体。
那家伙一溜烟躲到吴芷汀身后，大声警告：“注意你的形象，不要跟空气吵架，不要殴打真空，不要被当成神经病！”
我呵了个呵。暂且压下，回家有的是算账的时间。
吴芷汀给大家分享她的解题思路：“只记得三次，不代表只有三次。不能确定那就空着。题干说了啊，答对不加分，答错要扣分，不答，不加不扣吧。”
整桌人目瞪口呆。
我更是原地石化。吴芷汀不是选的D？江小流看的是什么鬼答案？
江小流挠挠头：“我真的好想吃小龙虾……。”
“嗷！”
我趁着起身给女生们取茶水的功夫，凑到吴芷汀座位上，冷不防出手往江小流的腰间猛掐一下。这家伙为了盘小龙虾竟敢伪造情报，真是胆大包天。
窗外传来“啪”的巨响。
周遭旋即爆发出尖锐的叫声，夹杂着碗勺落地碎裂的脆响。
明亮的落地窗被溅射而起的鲜血染红，窗外的地上横着骤然从天而落的男人。
他那被皱纹包围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记得这双眼睛。它曾在下午的考场上警告我不要作弊。
江小流报出他的身份：“谢老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坠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