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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安 ...

  •   03
      “死者谢东生,男,五十九岁,江海本地人,师大哲学系讲师。家庭关系简单,社会关系也简单。死因嘛,坠楼咯。警方勘验结果,无明显他杀可能。”
      趁着在公安局等待录口供的间隙,江小流把区局逛了个遍,顺带大摇大摆地旁听一波“特别调查处”的案情分析会。

      我不搭话。他便在我旁边的空位置坐下:“你能不能安分点?我都快震晕了。”

      心主性情。七情六欲反过来也会牵动心脏。
      当我的心率起伏过大,住在里边的江小流便宛若遭遇地震,当然不舒服。

      我一时间还平复不下心情。
      江小流已死过一次,因而不再畏惧死亡。可我是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啊。我怕死。怕心跳停顿以后无边无际的死寂。怕成为江小流那样的游魂野鬼。

      对了,谢老师,他的心脏有没有换到别人身上,他死透了吗?

      越想,情绪波动越大。受不住八级地震的江小流一把站起来,手掌抵住我的心口,另只手捏着拳头:“再胡思乱想我揍你了啊。”
      我的思绪被拉回,看着眼前装腔作势的面孔:“来啊。”
      他肯定不敢揍我。不然准要被我揍。
      江小流撒了拳头坐回位子上,嘴上过把瘾:“看在你听话的份上,哥就不教训你了。”
      我确实很“听话”。至少现在心情不那么郁结了。想必江小流那边也没了地震。

      江小流继续聊案子:“我跟你说啊,谢老师的死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能出动特调处的案件都不简单。
      “算上谢老师,你们哲学院两个月内三条人命,全是坠楼。”
      师大封锁消息的水准真实世界一流。若非亲眼撞见,根本不知道学院曾死过人。
      我问:“死者共性?”
      “手里抓着《丧乱帖》。”江小流煞有介事:“李教授说得没错,帖子里面有神秘的力量!”

      李教授的课我压根没听,更不知有什么神秘的地方。
      “书由心生,心为书役。凡见书圣真迹者,必与其心意共鸣。见《丧乱》则必丧乱,得《平安》则保平安。”
      江小流估计直接背诵的课堂讲义原文。翻译成大白话就是,看到书圣王佑军的《丧乱帖》真迹会发疯。

      据说这里面还有古史可考。
      地球老纪元的永和十八年,琅琊贼寇横行。王佑军唯恐刚刚修缮完毕的祖坟遭劫,挥毫成帖,制成石碑,八百里加急立在坟前。几天后贼人果然深夜点了火把去掘墓。不知怎地行到碑前,纷纷心神错乱列队跳崖。自此再无盗墓贼敢光顾。
      这副帖子,就是后来声闻于世的《丧乱帖》。

      我纯当笑话听。七岁我就去扶桑皇室博物厅看过真迹,后来又看过好几次,也没见我跳楼。
      江小流越说越带劲:“切,扶桑藏的是赝品。当然不起作用。李教授从南洋收到了真品。”
      越听越像用来骗七八十岁大妈的话术。

      江小流补充道:“真的。李教授在里边都招认了。说前两个死者都是他的实验品。谢老师是意外。他也不知道谢老师为什么会坠楼。”
      李教授也在警局?他来自首?

      “李教授还说,班上同学都可以为他证明。特别是吴芷汀和你,真正读懂悟透了他的真谛,将来可传衣钵。待会儿做笔录肯定问这个!”
      我?真传弟子?我一上课就打盹的学生成了真传弟子?
      不对。江小流才是他的爱徒。那家伙到底趁我睡着跟李教授干了什么!

      04
      托李教授和他爱徒的福,本该在询问室进行的笔录被挪到讯问室进行。可见我已被列入犯罪嫌疑人的行列。
      当然,嫌疑人也分三六九等。这间讯问室里没有防护栅栏,没有带手铐的审讯椅,我还能坐在方桌前跟警官面对面交流,说明我的嫌疑没那么大。

      负责笔录的是位男警官,小寸头,娃娃脸,左胸口别着警号0419382。
      江海市警界有特殊的编号规则。
      从倒数第三位的“3”字来看,他至少是三级警督。哪怕十八岁考入警队,每个级别正正好踩着年龄段升衔,满打满算也得三十一岁。

      可他怎么看只有二十出头。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举止也有几分拘谨。想来大学毕业不久,甚至没受过专门的警校训练。
      在江海这座万众瞩目的直辖市,一个非科班、刚毕业的年轻人能身居高位,可见家里背景不是一般大。

      男警官有个习惯性的动作。用手扶一扶耳麦,然后再说话。可见他并不是很有主见,十分依赖观察室的指挥。
      看来,我的用处是给新人练手呐。
      行啊,那就练练。

      我指挥江小流凑近单向透视玻璃看。这种玻璃的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只要角度找得好,审讯室后边连着的观察室一览无余。只不过没有哪个嫌疑人有机会凑近了看罢了。

      江小流看一眼就“哇”起来:“燕警官,燕警官在后边指挥!”
      “哪个燕警官?”
      “《警讯》那个。燕琳心。”

      江小流特别喜欢看江海十二台的法制节目。平日里我用笔记本电脑写作业,就把平板开着随他看。《警讯》是上礼拜新推出的纪录片。每期三位警界典范,燕琳心就是其中之一。
      纪录片给她的评语是:“扫黑破伞,巾帼不让须眉;除恶务尽,红颜更胜儿郎。”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我让江小流听听男警官的耳机里究竟有什么命令。

      江小流给我转述耳麦里的指示:“听好了啊。待会儿小钱警官要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关于《丧乱帖》,李教授都讲过些什么?
      “第二,你相信李教授的话吗?
      “第三,你、李教授、谢东生,关系怎样?”

      老实的钱警官直接把三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念完后扶了扶耳麦,面如土色。
      江小流乐得咯咯笑:“他好憨呀。女神姐姐本来让他挨个问。被训斥了。”

      稍微有些常识都知道,讯问的关键在于循序渐进。
      若是单问第一个,我会把李教授关于书帖的言论和盘托出。
      若同时问了第二个,便透露出警方不太愿相信的态度。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第一个问题我就没必要多说。
      若还叫我提前得知第三个问题,问到了我和谢老师的关系,可见已把我列为重大嫌疑人。那么出于自保的考量,前两个问题我就得斟酌再三,甚至有所隐瞒。
      可见,须得把问题逐个逐个抛出来,尽可能避免提前触动受讯者的抵触情绪,才能获取最大的信息。
      钱警官明显没有经验,得接受批评才能有长进。

      他自纠错误:“你先回答第一个。后边两个待会儿我再问你一遍。”
      他又犯了错。警方不能认错。若在受讯对象面前丢了绝对权威,不能在气场上压制对方,讯问就失败了一大半。

      钱警官再度挨批,窘迫的样子明明白白写脸上,既委屈又自责。还是给他个台阶下吧。我挠挠脸颊,故作失忆:“对不起。刚刚有些紧张。您说的三个问题是什么,没听清。可以重复一遍吗?”
      “关于《丧乱帖》,李教授都讲过些什么?你先答吧。答完再问第二个。”
      我沉默良久。可能有些人不太适合从事一线工作。他去干心理咨询、办公室文员之类的活儿或许更好。

      江小流喃喃:“为什么燕警官不直接出来审咱们?要找个傻乎乎的传话?”

      这就是燕处长的高明之处了。

      江海市曾是新元国的首都,长风区又曾是江海市的政府所在地。在这片不到五百平方公里的区域里,天上掉下块板砖都能砸到一大片达官显贵。扫黑破伞?只怕伞没破,自个儿人先没了。

      身为长风分局特别调查处处长的燕琳心战绩累累而屹立不倒。
      秘诀就是,贵二代、贵三代优先入队,让他们冲锋陷阵去扛雷。反正他们个个背景够硬,得罪人丢了饭碗还可以回家继承家业。
      铁打的红颜,流水的儿郎。我看这位没啥经验的小钱警官,就是给上头当炮灰的。

      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这副作派。
      我同江小流道:“想不想被燕警官亲自审讯?”
      江小流两眼发亮:“当然!”

      我笑了笑,看向屋里仅有的一盏台灯。它正斜四十五度打在我的脸上。威慑的意义多过照明。
      我伸手把灯扭向钱警官。
      现在我埋藏于黑暗,他暴露于光明。我在他面前晦暗不清,他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钱警官起初只是挪了挪椅子。摸摸耳机后,把手伸向台灯,应是准备把灯扭回对准我。
      我不待他动手,抢先握住灯盘。方向再变,光源落在我俩当中。
      钱警官有些不知所措,手又往耳机方向挪。
      我趁势进攻:“如果您想当个好警官,就要克服一些小毛病。比如摸耳机。其实不摸它也能发声。”

      钱警官迅速把手撤下来。很多人都这样。被说中了弱点,总要以激烈的动作予以掩饰。可是除了他的手,还有很多动作能暴露耳机里有没有讯息,比如骤然瞪大不眨动的眼睛,比如微微点头接受指令。
      所以我接着道:“声音得用听的,瞪大眼睛不会加强听力。也没必要点头。照做就行。”
      钱警官给我整得不知所措,一时怔在原地。

      天花板上的大音箱响起个女子的声音:“顾渊,早点录完口供,早点回家。”
      “我很愿意配合。在此之前想请教您,这个案子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燕处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天底下没有嫌疑人向警方发问的先例。”
      她实际上已把话说清楚了,我就是嫌疑人。

      我道:“很好。你要问什么亲自来问。不用拿别人当传声筒的。”
      广播里再无声响。
      顿了一会儿,又是钱警官开口:“顾渊同学,请你配合我们的审讯工作。抵触情绪反而加重嫌疑。”

      看来这位燕警官还要继续保持神秘,就是不肯直接对话。
      江小流见色忘义:“社会我燕姐!顾小渊的激将法根本没用!”
      那我冲江小流挑挑眉:“过来。”
      也许我的样子看起来不怀好意,江小流往后缩:“你想干什么?这里都是摄像头,你殴打我会被当神经病的。到时候给你安排药检。啊不,直接给你关禁闭。”
      “calm down, calm down。我像随便动手的人么?”
      “也不许偷掐我。”
      我在江小流心目中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啊。我乐呵呵地摇着头,道出原委:“身体给你,李教授说过什么你自己交待。”
      既然她要找代言人,我也找。很公平。

      江小流一听能操纵我的身体,马上凑过来。我将手按上他的心口,他将手按上我的心口。眼睛一闭,我已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只是我不能像江小流那般四处走动。四面八方都有看不见的空气墙拦住去路。身体周遭,一步之遥,就是我活动的极限。

      江小流极不靠谱,开口就是:“容我做个自我介绍。在下顾渊,十九岁,长风师大哲学院大二在校生,江海本地人,单身。家里有房,没有车,因为不会开车……哦不,我会开车,职业E本,准备上C。”
      我就知道江小流能把审讯聊成相亲!
      钱警官发现共同话题无比兴奋:“我也准备上C。你还差几次国赛?”
      江小流翻个白眼:“你别插嘴,我说给燕处长听的。当好复读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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