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墨同人：殊途》许千夏

7、7

　　距离新闻发布会的召开还有一个小时。
　　台上一片人头攒动，都在匆忙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为了不影响到其他工作人员，许墨静静站到了角落里。他仍旧穿着一身研究所内随处可见的白大褂，但他闲适自然的姿态，和周围的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主持人已经暗自观察他许久。
　　她自诩魅力十足，也算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却不知为何，现在面对眼前一个普通的教授时，心里却生出了怯意。踌躇间，她与许墨对上视线，收到了许墨一个礼貌的微笑。主持人被那一瞬蛊惑，终于下定决心，款步走来。
　　“许教授，发布会将在十分钟后开始，您……”
　　“我知道了，谢谢。”
　　他脸上仍旧是礼貌的微笑，但主持人却感到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她的嘴唇抖了一下，没来得及再说第二句话，许墨就已经背过了身。
　　虽然两人身在角落里，但仍有不时飘来的视线和窃窃私语。她有些恼怒，冷眼扫去，逼退了那些八卦的围观群众。
　　但这一切和许墨无关。
　　他已经卸下了脸上的礼貌的温柔，恢复了一脸淡漠。
　　这次的发布会，准备地格外隆重，不仅召集了全国的记者，甚至还开放了一部分席位给普通的民众。
　　这么大张旗鼓，还真像是HADES那个蠢货的作风。
　　看来今天的发布会，不会太平了。
　　许墨在心里重温了一遍所有布局。他向来算无遗策，但明明已经在心里来回上演了千百遍，却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心焦。
　　这从未体会过的感情，大概就叫做忐忑？
　　他不自觉摸了摸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人群。
　　但愿有个傻瓜……不会傻傻地自己跳进陷阱里来。
　　“许教授，马上就要到您发言了，请您先到台后就位。”
　　许墨礼貌地向前来提醒的工作人员颔首，最后一次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缓缓走向幕后。
　　哪怕并没有刻意去寻找，但在一片黑白色的人群中，许墨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斑斓的身影。
　　公司有那么多员工，她为什么非要亲自过来！
　　像是被火苗灼烧，他的目光在那片斑斓上一触即收，但色彩已经燎原般，在他的视网膜上弥漫。
　　他试图控制自己，但他的眼睛却背叛了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正侃侃而谈的女主持身上，许墨藏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用一种无法克制的贪恋目光，不断在女孩的身上流连。
　　见不到她的那些日子，每一分钟都是一个世纪。
　　见到她的那一瞬，却好似昨天才分别。
　　心脏上绷紧的那一根绳子骤然发难，勒住了他的心脏，令他险些喘不过气。许墨暗抽了一口气，终于收回了凝滞在悠然身上的视线，向等待已久的主持人从容地微笑，接过了话筒。
　　余光里，瞥见她刻意回避的姿态和游离的眼神，他的手不自觉捏紧了话筒。
　　进入到提问环节时，提防已久的戏码终于开场。
　　举起手的男人带着帽子，即便有帽檐遮挡，他眼神中的闪烁仍旧如此明显。
　　“你好许教授，我的父亲昨天因为流感住院了，他对我说治不好的话愿意来做人体药物测试。请一定要帮我拒绝他！”
　　来了，许墨垂下眼帘，掩去了嘴角一个嘲讽的轻笑。
　　为了社会公众的知情权所以选择对普通民众开放？不如说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动乱开篇。
　　许墨沉吟片刻，正打算开口回答，却被一道熟悉的、晃眼的银白色亮光打乱了思绪。他又停顿了两秒，才拉回了自己飘远的心神。
　　“我对你的父亲表示尊敬。但我无法答应你，并且，我希望有更多人来参加药物测试。”
　　场下一片哗然，质疑声此起彼伏，但许墨神色未变。
　　他对于自己的坚持毫不怀疑，不论主流观点多么贬斥功利主义，在牺牲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损失降到最低永远都是最优选择。
　　这时，台下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女孩的身份被眼尖的记者发现，被曝出身份的那一刻，瞬间就成为了被集火发问的焦点。
　　许墨在台上了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个盯着女孩连珠炮般发问的背影。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见女孩撇清和自己的关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就像一只手骤然发难，捏紧了自己的心脏。身体和心理双重的疼痛侵吞了他的理智，出声发问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许怒气：“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请提出来。”
　　“你认为，为了整个社会的利益而牺牲少数人是正确的，对吗”
　　悠然终于被逼上梁山，加入这场争论。她没想到，重新遇见许墨的第一面，就是这样的辩论交锋。
　　“就像每一种伟大的药物诞生一样，科学的进步就是不断的牺牲。”稳住。
　　“无论是不是为了社会的进步，总有许多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淘汰掉，死亡或者其他方式。所以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正视，优胜劣汰永远是生存法则，这样人类才得以生生不息。”继续。
　　“公平不是唯一原则，作为文明的基石，生存高于一切。如果可以带来卓越的进步，这个牺牲甚至无需经过他们同意。”就是这样。
　　也许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但这就是生存法则。
　　许墨看着台下和自己争辩的女孩，她的脸因为愤怒涨的通红。
　　悠然在台下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如果……牺牲的人是你自己，你会愿意吗？”
　　“会。”许墨点头，毫不犹豫。
　　女孩艰难地继续开口：“……如果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呢？”
　　重要的人？许墨忍不住笑了。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如果不是他已经一无所有，也许真的会犹豫也说不定。
　　但悠然没有继续等，她已经从许墨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单方面终结了对话。
　　“在我心里永远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东西。”
　　她丢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了会场。
　　可在我心里，没有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许墨沉默看着女孩的背影，一步步走出会场，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上，就好像她正在慢慢走出他的生命。可他不能阻拦，甚至不能解释。因为他知道，这也意味着女孩正一步步走出这个为她预设下的陷阱。
　　就这样走吧，不要回头，永远记得保护自己才是最优先的事项。
　　很快，发布会就散场了。
　　许墨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会场，等着一场恶战的到来，余光却瞥见会场侧门处探进了一个熟悉的脑袋。
　　按照惯例，活动结束后会场是会封闭的，但悠然的运气不错。
　　她推开虚掩着的门，蹑手蹑脚地溜进会场，随后一路小跑到刚才自己和许墨争辩的地方附近，蹲下来在地面上仔细寻找。
　　银白色的钢笔在黑色的地毯上分外显眼，她不一会儿就在会场边的桌角下找到了。她急忙捡起来检查，发现没有明显的磕碰痕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太过于全神贯注，悠然没有发现身后那一道复杂的视线。
　　“你在干什么？”
　　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悠然一大跳，她急忙站起身，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哐！”悠然摸着自己撞上桌角的头，疼地眼眶里眼泪直打转。
　　但一转念想到自己到底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悠然觉得自己简直蠢到无以复加。
　　先是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邮件丢下了摄制组赶回国，然后昏头昏脑地来到了会场，还从采访者莫名其妙变成了被采访的对象，笔就一直在手里攥着居然还能被自己搞丢，回来找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声吓到撞上桌角，而现在，这支让她丢尽人的钢笔，还滚落到了它前主人的脚边……
　　一只修长的手捻起了那支钢笔：“你就是专程回来找这个？”
　　许墨带着一脸玩味的神情把玩着，随即把钢笔递了过来：“别再丢了。”
　　悠然咬了咬唇，没有伸手接。
　　如果他和自己注定走向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那这支钢笔，留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物归原主。
　　“对了，我刚知道自己被《发现奇迹》开除了，要求个解释不过分吧？”钢笔的前主人如是说。
　　诶？悠然楞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刚才自己的身份被发现时，应付围追堵截的记者的说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明知道这个人较真起来让人难以招架，为什么还要为了他的一支钢笔跑回来自投罗网！
　　七七八八地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都被许墨反驳回来之后，急的脸都憋红了的悠然脱口而出：“因为你已经和《发现奇迹》秉持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都静止了。
　　一秒，两秒……悠然偷偷看向许墨，却发现他只是微笑着点头：“很好的解释，我接受了。”
　　悠然松了口气，紧接着绷住了另一根心弦。她紧张地叫住许墨，“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她深吸一口气，“……你和最近全市突然开始蔓延的流感有关系吗？”
　　这才是一开始她回国的原因。
　　忐忑不安中，悠然听到许墨吐出了一个“有”。
　　悠然听见了心里有什么轰然破裂的声音。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身体都变得僵硬而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瞬间露出阴沉神色的许墨，带着令她陌生的、锐利明亮的眼神，向她走来。
　　悠然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感受到许墨将自己逼到墙角，却听不清他问了什么，感觉到自己的嘴一开一合，却察觉不出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悠然感觉自己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伴随着身体感受到的巨大冲击，她的神智终于恢复，才发现自己跌落到了许墨的怀里。
　　一道电光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把地毯灼烧成了深黑色。悠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许墨牢牢地护着她，那是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许墨的脸庞。
　　他的眼里划过瞬间的紧张和惶恐，就好像……要失去珍贵的东西一样。
　　可是不出一秒，这样的情绪就消失了。
　　电光火石间，悠然想起很多场景。从坠落的广告牌下把自己救下，第一次看见的不再游刃有余的许墨；在调查观光大楼电梯事故时，面对过激的电梯员挡在自己身前的许墨；探访最高生命科学院旧址，一把揽过自己转向里面紧紧护住的许墨……
　　那个熟悉的人似乎仍旧藏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体里，下一秒就会复苏。
　　但错觉就是错觉，许墨确认了她的安全之后，就冷淡地放开了她。
　　像是看出了她的恍惚，他淡淡地解释：“你活着对我更有好处，别忘了，我不做没有价值的事情。”
　　悠然惨然一笑。
　　许墨没有看她，而是垂下他那双细长的眼眸：“我们的讨论还没有结束。关于刚才你的问题，我很好奇你的答案。如果是你，你会牺牲重要的人吗？”
　　悠然噙着泪眼，努力直视许墨，一字一顿的回答。
　　“我绝对不会，牺牲重要的人。”
　　“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世界的真相以亲历失望和痛楚向人们敞开。即使光源熄灭，我依然会坚持自己的光明。无论有多艰难，多黑暗。多傻，多可笑。”
　　“这是一个曾经对我很重要的人教我的，我永远不会放弃。”
　　悠然说完，没有再敢抬眼看许墨，径自离开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