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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逆臣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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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夜已深。”苏岑打断道,“再不离开,就要宵禁了。”
九爷看我一眼,未着言语,转身离开。
一众侍卫,尾随其后。
苏岑待众人走尽,与我同行在人后,歉声道,“小妹,为兄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穿过四合的走廊,从一侧木梯而下。脚踩在西域地毯上,松软的地毯,每一脚都像是踏在柔软云朵的怀里。
木梯扶栏上的织锦,金线若隐若现。
“没事,又没掉块肉。在家里,我不也会抱娘亲嘛。”作为现代人,还真没觉得什么。
苏岑一脸释然,自言自语着,“果然小妹还小,男女大防尚未放心上。这样也好,便跟九爷没有瓜葛。”
沿楼梯而下,大厅之内,各色屏风之间,不乏放浪形骸之举。我冷眼看着,一步步走下台阶。
人群中,一络腮胡子的壮汉格外显眼。他身材高大,壮硕有力,衣着像是来自塞外,此刻,他正四处搜寻着何人。
苏岑顺我视线看过去,咦了一声,“这阿达也怎得在此?他不应该在边境驻守吗?”
正说着,九爷脸色微变,迎上阿达也。
“九爷,您在这啊。圣上派我来找您,我可好找啊,才在这见到您。”阿达也粗鲁道。
声音有些大,动静不小,惊扰到附近几桌人,连连唤他们不要杵在那儿,妨碍他们看舞姬。阿达也长相粗犷,眼一瞪,对方便不敢吱声了。
“此处说话不便,回宫。”太子抿紧嘴唇,道。
看出太子有几分不悦,是否这阿达也有什么问题?
我正想着。苏岑拜别太子,“九爷,就此告辞。”
大厅被无数处照明,映衬得金碧辉煌。置身其间的九爷,眉眼似也变得生动。
他突然看向我,见我正看他,了然般似笑非笑,眼眸深沉。他应了苏岑的告别,转身带人离去。不久,身影便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居然会与太子相识,这苏苏的际遇,真是玄妙啊。我暗自沉吟,那如果苏苏真成为太子妃,那为什么苏丞相还是被皇帝处死呢?
“在发什么呆呢?回去吧,这么晚把你带回去,一顿打我是逃不了咯。”苏岑自嘲着,遂绕去后门,带我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轮上,裹着软皮,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行驶,也如履平地。
马车穿过这条风情街,驶入邻近街道时,灯火与喧闹便消散了,只余路旁屋舍的黑影,和静谧无声的夜。
古人的夜生活,果然还是少啊。
马车驶入一处侧门,留门的杂役机灵地一窜,不知是去哪给人报信我们回来了。
在影像中看这宅子,古色古香的园林,美轮美奂。但借着灯笼再一打量,比之现代园林,还是太小。不过,小而精致。
下了马车,苏岑硬着头皮,上前推开主屋的门。看见案堂边端正之人,苏岑顿时面色一黯。
我定睛一看,正是苏丞相。他面色铁青,手边一列仆人,托着盘子,上面一色鞭子,戒尺。一旁连长凳都准备好了,看来家法甚严啊。
苏丞相的视线,越过苏岑,落在我身上。我心一沉,不会我也要挨打吧?
“请父亲责罚!”苏岑深知越早承认错误,越显示态度端正,竟是立刻上前跪到地上,“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妹是被我拖去游玩的。”
“哦”苏丞相不予置评,明知故问道,“游玩?去哪玩了?”
苏岑低头,“怡春院。”京城著名的销金窟,温香软玉石榴裙。
“呵”苏丞相怒极反笑,看向我,“你也去了?”你是女子啊!
那一眼太沉重,我不禁跪下。
“是我拉妹妹去的。”苏岑急于揽过一切过错。不要怪妹妹。
老丞相复又看向苏岑,“你带你妹妹去那种地方,可有考虑过她的清誉?”
苏岑别开眼,“妹妹曾经说过她不愿嫁人。我便以为不必在意这些……父亲,妹妹只想留在家里,便留她吧。咱家养得起妹妹一辈子啊!”
鞭声应下。一鞭抽得苏岑袖子都破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老丞相沉痛道,“就算你妹妹不嫁,清誉也不能毁。众口铄金!更何况,哪有女子不嫁人!”
“今天太子殿下说推荐妹妹做女官。”苏岑倔强道,“女官就可以不嫁人!”
又是一道闷鞭声,苏父更怒,“女官?那名义上,终究是皇上的人!”一辈子就完了啊!
突然,苏父愣住了,过了半晌,才下意识地问,“你说谁?你今天见到了太子?”
“是。”
苏岑硬生生挨了两鞭子,胳膊上的皮肉都翻了出来,疼,他却咬牙忍住。
苏父眼中微是心疼,但更多是恨铁不成钢,“与你们同行之人,还有谁?”
苏岑故作风流道,“寻花问柳,谁在意那么多?”
“带着你妹寻花问柳?”苏父哼道,“蠢子!”多么拙劣的障眼法。
苏岑突然愣住。丞相能想到,皇上难道想不到?
太子与一众人借口寻花问柳,实则密谋反叛?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苏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丞相看着他,眉头紧皱。他似也想到了什么。但似乎因着某种顾虑,一时不敢说出口。
忽感觉屋内有点空,有点大。大到可以藏下一个人。
我莫名一阵瑟瑟。
老丞相长叹一口气,“年前,你被选中做了太子陪读。为父便是有些担忧。你未经世事,易偏听偏信,卷入纷争,恐怕是会惹来祸事。”
苏岑闻言,明了一二,心中一慌,跪行到苏父脚边,手颤抖着搭到老父亲的手上。
“父亲,你是说?”苏岑的声音,也似在颤抖。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突然心随言明,仰头望向横梁。那处已没了人影,应是还留有暗探趴伏其上的余温。
难道…皇上对苏丞相的猜忌,是从今日太子招揽谋士之事开启的?
因为猜忌,才会翻云覆雨,一个月前做丞相改革的坚定支持者,一个月后即以谋反给丞相定罪?
确实是昏招,幼稚之极。皇帝耳目众多,耳聪目明。年富力强的太子暗中招兵买马,想干嘛?掺合其中的竟然还有丞相长子。难不保皇帝会以为是丞相背后谋划。
自古臣子与皇子的交往,都会有所避讳。但又不得不交往。万一皇子没了助力,王莽篡汉重现可如何是好?
皇帝难为。但是,皇帝他首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一个父亲。凡是威胁他皇位之人,除非是魏晋皇权式微,均没有不被连根拔起的。
可是…我看向丞相。当下情况看来,丞相根本就不知情。苏岑是糊涂,不该掺合其中。可太子也是糊涂吗?明晃晃地招揽人才,到底有何图谋?不怕被猜忌被废吗?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丞相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颓然道,“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挽回。明日你随我入宫,上朝之后去拜见皇上。你自己坦白清楚吧。”
许是见梁上君子已走,父子俩撇走屋内仆人,这才敞开心扉。
苏岑微愣,“坦白什么啊?我们只是想和那些青年才俊交朋友而已。”
“为什么交朋友要约到怡春院?如此避人耳目,究竟想干什么?怎么解释?”苏父又是恨铁不成钢道。
苏岑微是一呆,“我,我也不知道啊。太子殿下说…”
“还太子殿下说!扬汤止沸!不仅不平息事端,还扬起事端?我怎么养出你这般愚笨的儿子!”苏父打断道,气得浑身发抖。
苏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皇上问起,我如何回答?”
“大哥便往我身上推吧。”我插嘴道。
苏岑看过来。苏丞相也不解地看过来。
“我对太子殿下仰慕已久,此次特意求着大哥约见太子殿下。大哥宠爱我,才会纵着我胡闹。
太子殿下来怡春院之前,并不知今日会有那些士人在场。”我想着说到。
“士人那边,如何圆过去?”苏丞相摇头。
“皇上不会再深究下去。”我揣摩道,“他只需要有个说辞。可猜忌,依然消不了。”越说声音越小了。
苏丞相叹气,“不要再想任何说辞了。皇上圣明,自有定夺。”
苏岑还想再说什么,苏父摆摆手,让他退下。竟是连责罚都没有了。
我也欲跟着离去,苏父却突然叫住我,“苏落,你留下。”
待苏岑退去,苏父开口道,“苏苏,太子你不能嫁。”
嗯?苏丞相不会以为我刚才说仰慕太子说的是真的吧?
“我不是…”我正欲辩解。
苏父打断我,“我在丞相位上一日,你便一日不可作此想法。”
“为什么?”我不解。
此话在苏父听来,可能倒像是不服。苏父叹气,耐心解释道,“苏苏,丞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果再与太子联姻,只怕圣上是寝食难安哪!”
“我知道了,父亲。”原来如此。伴君如伴虎。一想到苏父位极人臣,却还需要这样顾虑重重,只觉得这皇权社会,实在寸步难行啊。
“苏苏,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就是你大哥不成器,惹来这麻烦。唉,去吧。休息去吧。”苏父揉捏着眉宇间散不掉的愁绪。
我忽然一阵恍惚。来这场景前所见的影像中,抱着三四岁苏苏的他,尚还是个意气奋发,志向高远的年轻官员。
十几年过去,如今的他,却鬓微霜,背微弯,老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坚定的眼神。
他在地方时,便主持了大量利国利民的工作。如今在朝堂,他更是想做出功在千秋的变革。但实际行动起来,困难重重。那么多的不理解与指摘,如箭矢般射向他。虽独木难支,却始终未压垮他。
没有被处死,如果他还活着,也许改革就能真的推进下去。历史也许真的如商鞅变法一般,被改写。但是皇上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本可以做到的。
我突然有些泪目,“父亲…”
父亲抬头,看我这要哭出来,笑了笑,“你这孩子,哭什么啊!”
他满是皱纹的手,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我,“揩下眼泪吧,像个大花猫了。”
我破涕为笑,正揩着泪,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竟是那影像中的母亲。她也不复年轻貌美,眼角也有了皱纹,身材也微是富态。
母亲急匆匆过来,看见我跪在地上哭,忙扶起我,“怎的,苏苏你也被你父亲打了?苏晋啊,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哪!苏岑都被你打得皮开肉绽了,竟然还打苏苏!苏苏,我的宝贝女儿啊!”
被母亲一下子搂住,我起初是陌生,随后却是感觉温暖。
穿越已久,十几年来,我一直冷暖自知。突然拥抱这么多的亲情与关怀,莫名的幸福感,几欲让我再次哭出来。
被妻子瞪了一眼,父亲讪讪一笑,“苏岑不会做事,我那是教育他呢。我怎么舍得打苏苏,她是自己吓哭的。”
“你把她大哥打那么狠,她怎么能不被吓哭!”母亲反怼道,“教育便教育吧,怎么就动手呢?打伤了怎么办?打伤了娶不到老婆了怎么办?娶不到老婆,我儿就绝后了啊。”
母亲泫然欲泣,父亲忙过来哄她。我安心待在母亲怀里,抬头看父亲。他那慌张怜爱母亲的样子,母亲那忿忿护崽的样子。真是神仙父母啊。
好好。我抱着母亲微闭上眼,好安心啊。
仿佛是卸下来全身的防备与傲骨,在亲情的沐浴下,犹如孩童般安睡。
可惜苏苏并不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