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一世悠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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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一世悠然
天上哪里有什么麦芽糖树。
岘匿迷谷里倒有个混吃混喝的白毛老道。
一身雪白的剑子懒懒散散地躺在药师的竹椅上，手脚摊成一个大字。整个人如同被午后的暖阳照着的慵懒落叶，眼角都迷离起来。
剑子这个人向来随遇而安，聪明又通透，纵浪大化中也能不忧亦不惧——这世上能让他烦恼的东西本就不多，这么多年来，除了一个疏楼龙宿，倒真不曾有什么人和事能乱他的心神。
只是偏一个疏楼龙宿，就能每每掀起惊涛骇浪。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世事恒定，人心总有自己的偏执所在，注定了谁都不能远远地站在一边去笑看红尘。
想通了这个道理的剑子，坦坦然地任心而动，从来都不曾后悔。
所以当素发黄衫的药师迤迤然站在面前，说龙宿得了灵玉已返天宫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再默默对着天空发了会呆，接着便殷切地拉住阿九的手开始讲第四个冷笑话。
慕少艾站在他身后，先是摇头轻叹，看久了，嘴角却慢慢地勾了上来。
万事东流水，且管他，留不住，归不归。
回不去的日子，换不来的故人，那么多的遗憾，人总要学会安然以对。剑子哪里会不明白。
因为这样的明白，日子便过得愈发的随意淡然，任他春雨打湿了残红，秋风吹落了丹枫。剑子也越发习惯了凡尘里小先天的身份，平日里在江湖上四处趴趴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悠闲的时候仰天去观星看云，真个是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了。
然后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降下来了。
白衣白发的老道走在城外的小道上，撑着他那柄补好的纸伞。因为逆着风，雪花絮絮地飘到身上去，落在鼻尖，便化成细小冰凉的水珠滚落下来。
寒风入袖哪里会不冷，剑子拢了拢衣襟，忽然认真地想，对于那个在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已经料想好的结局，自己到底有着多少的失落。
然后又想，失落是什么，是这种空空如也四顾皆非的感觉吗。
他微仰着脸，轻轻浅浅地笑起来，真是微妙，这样莫名地想起龙宿，大概是因为那年香雪海的落花，像极了今天的这一场雪……而已。
叹口气，稳住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的纸伞，剑子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现在最当务之急的，是要找个借宿之地啊……呃，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藏匿着妖怪的小店……
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瞥见了远处一点晕黄的灯光，在风雪中隐隐约约，暖人心怀。剑子一面暗道天无绝人之路，一面加快步子走近前去。
那果然是一家小小的客栈，写着酒字的旗幡招摇，竹竿上挂了盏昏黄的风灯。
原本是绝处逢生的剑子却顿住了脚步，对着小店啧啧称起奇来——
奇的自然不是小小客栈，奇的是这极粗陋的小店门口，却赫然停着一辆极为华丽精致的马车。
——这里也有有钱人啊……
剑子悄悄感叹一声，又伸手去摸了摸怀里那瘪瘪的钱袋，迈进门的时候，只觉一种底气不足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掌柜的是个年逾五十的黑皮汉子，面容和气喜笑，见来者一身白衣，拂尘古剑，气度不凡，便亲自招待上来：“道长，您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剑子拱拱手：“贫道住店。”言罢环顾四周，骤然间面色一变：“店家，你这里……”
那掌柜的见他欲言又止，也是一惊，忙问：“道长莫要讳言，小店到底有何不妥？”
剑子雪眉紧蹙，半晌方道：“贫道观贵店风水，只觉东南方位有异，怕是……有妖魔作祟啊。”
那掌柜的“啊”的一声，双手作揖，大为惊惶：“怪不得小人这几日总是头痛，原来是有妖魔！这、这还请道长相助啊！”
“无妨，待贫道夜晚居于东南角，便能降伏那妖……”
“啊，小店东南方有两间客房，一间已经住了客，还有一间就请道长入住，可好？”
“如此也好。”
言罢，那白衣道者轻挥拂尘，转身上楼，掌柜的立在当地，只觉得那雪白身影轻灵潇洒，当真是飘然若仙。
江山多娇，嵌缀冬月一轮俏。
入冬的第一场雪，从来都要肆意些。
剑子站在窗前想，三更天了，雪还没有停啊。
他伸手推开木格窗，衣袖单薄，夜风清冷，冷不丁一个寒战，多懒散的人都变得抖擞起来。
人因为留恋温暖，才会畏惧寒冷。等发现留恋有多么虚妄，反而要去亲近那冷冽，把自己变得漠然。
只是此刻的剑子并没有这般伤今感旧的情怀，他托着胳膊肘，努力地沉思：那答应下来的除妖一事，要怎么敷衍过去呢。
所谓的妖魔之说，当然是一时的杜撰，原想抓些个老鼠蟑螂之物去充数，没想到天寒夜冷，连畜牲都不愿出窝……再不济，把丝屐上那块圆玉揪下来？……
这样烦恼着，忽闻一阵叮咚琴音，飘飘渺渺的，随着夜风断续入耳，月夜三更里，竟莫名的有些蛊惑的味道。
剑子一怔，这样凄寒的天气，哪个会有如此的雅兴，难道这小小客栈里真的有妖孽潜伏不成？
他凝神侧耳，怎奈那琴音细微，混在风声里更显模糊，曲调、琴者皆无从揣测。剑子思忖半晌，索性翻身跃窗而出，欲探个究竟。
他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那琴音幽幽，未曾断绝，恍恍惚惚的竟让人无端的觉得熟悉，又无端的觉得心悸。
剑子握紧了拂尘，闭眼屏息而立，这一次，更是费了全部的功夫去细听——
……月缺花残。可人梦寐相关，忆交欢会合何难……不堪回首长安。路漫漫，云树杳，地天宽……
只是一瞬间，整个人好似被施了冰冻之术，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他已然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
那是……忆故人啊。
是龙宿弹的曲子啊。
剑子缓缓睁眼，望向四周，只见风雪渐歇，冷月高悬，远处山峦枯木叠影清晰，天地茫茫一片晶莹。
哪里有龙宿的影子？
连那琴音也消散不闻。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
他立在雪地里，白衣白发并不分明，只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如寒潭凝定，波澜不惊。良久，那瞳仁深处却慢慢地弥上了一丝异样。
下一瞬，唇角也慢慢扬起个微小的弧度。
身体还是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任衣袂风中翻飞。
然后一只手悄悄从背后伸过来，轻轻蒙上了他的眼——
“猜猜，吾是谁？”
那声音带着华丽的儒腔，含着笑意，有一点点的沙哑，有很多很多的温柔。
剑子闷闷地想，会这样说话的还有谁……他想开口，双唇嚅动几个回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视线被挡住，其他的感官却更加的清晰敏感。剑子只觉那只手指尖温暖，掌心灼热，只觉被拥进一个有力的胸膛里，一下一下，连心跳都听得很清楚。
那人在背后把他紧紧地抱住，话音里还是带着点戏谑的笑意，不依不饶的：“……剑子，汝猜不到吗。”
剑子悠悠地叹了口气，轻轻咳了一声。
……龙宿啊……
嘘，剑子。
嗯？
汝想吾吗？
……
吾很想汝。
……
吾很想汝，汝知道吗。
……
剑子轻轻颤了颤，眼睫刷在那个人的掌心，心里好像被厚重的棉花压着，柔软得酸涩。
那人却蓦地把他一把转过来，放下蒙住他眼睛的手，再狠狠地把他困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教他窒息。
“……汝一直不来见吾，吾想汝了。”
龙宿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声音嗫喏着，居然还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一瞬间的怔忡过后，剑子抬起手，摸了摸那人的发，再慢慢地摩挲着，用力地回抱住他。
龙宿在他耳边呢喃着，声音低低，气息缱绻，说汝不去见吾，吾便来找汝，又说汝又没有钱，能跑到哪里去，又说吾知道汝是故意的……
剑子有些讶然，又忍不住好笑，忙点头附和他，说是是，我没有钱，跑也跑不远……
龙宿也不管他听进去了多少，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有些恶狠狠的开口，汝是看到了吾的星运对不对？
汝看到了吾叛龙的命格对不对？
汝还知道吾天命里应有大劫对不对？
所以汝在天帝那里为吾顶罪对不对？
所以汝把吾困在人间十二年，想躲过天劫对不对？
那个人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好像有一肚子的怒火，剑子愣愣地听他数落着，待反应过来，方想起开口——
龙宿龙宿，你怎么没有返天？
那人身体一僵，半晌才稍稍缓和了些手臂的力道，伸出一只手攥成拳，平举到剑子眼前，口气却更不好了——
“是了，汝还让药师把这个还给吾，汝这个绝情的……”
他缓缓平摊开手指，只见掌心一点紫光闪烁，圆润璀璨，正是一颗极为耀目的尺木灵玉。
“汝想让吾再回天宫吗，剑子。”他定定地看着剑子的眼：“汝忘了吾曾经说过的话吗。”
——这天宫何等冷清无聊，吾心心念念所想，乃是与汝共饮逍遥，一世悠然……汝忘记了吗？吾要的只是和汝共饮逍遥，一世悠然，别的东西，吾不稀罕。
剑子一时言语不能，他想这么多年来，被一句话缚住心神的，其实并不只有他自己。这样想明白之后，再抬眼，便目瞪口呆地看到面前龙宿握起拳，骤然一发力——
那莹紫色的灵玉刹那散成无数的飞灰，漫至一天一地，瞬间消散。
他听到龙宿清晰的声音，郑重地、缓慢地说：“现在吾和汝一样了，都是这世间最普通的凡人……剑子，和吾一起吧。”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龙宿的眉目，龙宿的眉微微的上挑，龙宿的眼睛有一点点的急切，里面清清楚楚着倒映着他的影子。他似乎看了很久，然后微微笑起来——
好的，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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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龙宿，原来这辆马车是你的啊！
——O(∩_∩)O是啊。
——啊，龙宿，原来是你住在这里啊！
——O(∩_∩)O是啊。
——啊，龙宿，实在是太好了！
——O(∩_∩)O好什么？
——你帮我把那店钱一并付了吧~~~
——⊙o⊙吾就知道汝又在做那坑蒙拐骗的一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一世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