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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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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萘河主街和甜水巷的交叉口。
冬天的夜色格外黑沉。天气太冷,青石板上已经结了霜。
不细看,很难发现一只小小的身影蹲在巷口。小女孩双手环腿,背着箩筐,一动不动,盯着一个方向,目不转睛。
不一会儿,箩筐的盖子忽然从里面顶起来,一个小脑袋拱出来,问道:“担担担担,家主怎怎怎么还没有回来?”
这颗脑袋头毛短又硬,刺刺挠挠,脑后翘起一根小辫子,用红绳子绑起来,拱到前面小女孩的肩膀上,不是刺团是谁?它不住地哈欠,道:“你你你是不是感觉错了呀?”
背着箩筐的小女孩默默闭目,凝神将灵识铺开,旋即道:“我感觉到姐姐的气息了。”
担担轻声又道:“你要是很困,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等。”
“我要是想回去,就不会跟你一起出来了嘛……”刺团咕哝一声,正想缩回小背篓里继续迷瞪,只听老远就有人喊了一声,声音极清脆,极喜悦,“担担!”
小背篓猛烈地晃动起来,是担担在跑,然后忽然停住,像是被人一把搂进怀里一样。
孟夜来还没反应过来,黑夜中那旋风般的一小团身影已经冲过来。她从来不知道担担能跑得这么快。
她疾步上前,一把捞住屋灵。担担抬头,脸蛋红扑扑的,黑葡萄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紧紧抱着孟夜来不肯松手。小屋灵没有说一句话,像小猫一样,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胜过千言万语。
小背篓里的刺团也跳出来,拿脑袋蹭她,结巴道:“家主,我我……我们好想你啊!”
绿裙少女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心柔软得要融化了一般,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又酸楚,又幸福。她忍不住亲了亲担担,又亲了亲刺团,轻声道:“我也很想你们。”
小白作牙酸状,在一旁幽幽道:“才分开几个月啊,至于吗?”
孟夜来扭头,“……小白,你对感动过敏吗?”
小白:“怎么说也是我先认识你的,你看见我怎么没那么感动。”
孟夜来:“……”难道不是因为你每天都去鬼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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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记甜品铺子。
厨房还是她走前的那副模样,一盏海鲛灯暗暗地亮着,照亮厨间。这里窗明几净,就连灶台上也一丝灰尘都没有。柴垛堆得比她走的时候还高,放着瓜果菜蔬的篮子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通往甜品间的鲛纱推门也擦得雪白。
孟夜来打开食橱,平日她们吃不完的食物会暂存里面,此刻却见橱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很干净,所以显得有点冷清。
她摸摸担担的头,“我不在,你们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担担摇摇头,“不饿。”
想来是她不在,百里俭省,担担刺团也不需要为了果腹而食,就没什么现成的吃食。
不过显然,她不在的时候,铺子被料理得很好。
她忽然莫名地想到,担担也长大了,百里也将她的手艺学了大半去,如果有一天她不在,这铺子也能继续开下去。
她心有感慨,还未等这情绪流淌出来,小白摸摸肚子,一下子把她从感慨中拉回现实。
“好饿,孟阿拂,我们吃点什么啊?”
孟夜来无奈道:“小白,你堂堂一个勾魂使,难道是饿鬼道出身的吗,怎么每天都那么饿啊?”
小白想必是吃人嘴短,没有反驳,哼了声,不说话了。
走了半夜的路,孟夜来不觉也是腹中咕咕。刺团也在旁边拼命点头,无声地表示想吃宵夜。
逡巡一圈,储物间中食材不多,孟夜来挑了几样方便好熟的:干米线,冷馒头,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一罐自家腌好的酸菜,最惊喜的是,还在角落的篮子里发现了一大把极鲜嫩的韭菜和玲珑黄白菜。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韭菜?”
担担道:“是赵大哥送来的。”
刺团补充道:“他他他来过好几次捏,你不在,他就走了。”
还有哪个赵大哥,不就是灵植园的少庄主赵大有咯。
孟夜来点点头,也不知道赵大有有什么事情找她,不过若是着急,他应当会留下口信才是。
灵植园原本用来培育灵仙门所需的药材灵植之地,是天地精华的灵脉所在,不得不感叹,好地就是不一样,即便是种植普通的菜蔬,也能一次又一次让人感到惊喜。
孟夜来给各人分配工作,刺团洗菜,担担烧火,小白切馒头片。
厨间还是一盏暗暗的灯,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一人一鬼,一灵一妖,完全不搭界的组合,竟默契得像一家人。
孟夜来将干米线泡在温水中,再换一遍热水,已经变得柔软。她转身拎起一块猪肉来,操刀要剁肉。
小白把白馒头切好,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然后站在灶前观看,很久没有吃孟夜来煮的东西,他此刻简直眼睛发光,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孟夜来笑道:“做小锅米线,需要一点肉糜。”
鲜肉做臊子,只需要加一点五香粉和清酱调味,略微腌制片刻。
谢琅不在,所以坐在小凳上烧火的依旧是担担。
灶膛里的火烧得极旺,孟夜来却没有架上大锅,而是将一盘厚铁平锅支上,上面摆四柄带把的小铜锅。小铜锅中稍添热水,扔进之前鸡汤块一起煮。
这鸡汤块她一直常备在厨房,用鸡架和猪骨熬的。以前担担晚上饿了,孟夜来总是拿这汤块打底,煮小馄饨或者青菜面条给她吃。
平锅导热很快,很快小铜锅里的汤冻便化成滚沸的鸡汤,蒸汽弥漫。孟夜来手上动作翻飞,挖出一大勺鲜肉糜,在滚汤中用筷子划散。四只小锅,动作便重复四次,一盘肉糜正好全部用完。这时再加酸腌菜和自家做的辣豆酱,以作提味。
小白来蹭吃蹭喝,久了,竟然也懂些吃喝,很内行地问:“你怎么不先把这肉臊子先全部炒熟,再放在汤里,煮成一锅,不是没那么麻烦吗?”
孟夜来道:“小锅米线嘛,当然是要一锅一锅煮着吃比较有味道。肉糜用油炒也可以,但用热汤划熟的更嫩。”
小锅咕嘟咕嘟,锅中已经有十分浓郁的香气飘出来,鸡汤的肉香中微带着腌菜的酸香,这时候把米线、韭菜段、白菜丝一起扔进去。
煮米线的时候,孟夜来已经在一旁的小泥炉上支起深底的小油锅,将馒头片一片片放进去。
油极热时,其实馒头片并不如想象中的吸油。比起裹过蛋液的,这样直接炸的馒头片,内瓤还是一样的暄软蓬松,外皮却更加酥松干脆。
只片刻,炸到金黄时捞出来,尚有令人愉悦的滋滋声,趁热分成两盘,一盘撒白糖,一盘撒椒盐和辣椒粉,很是朴素,但极为诱人。
“好香啊!”
这时候小白、担担和刺团已经排排站在灶边,一边看着孟夜来动作,一边咽口水,动作整齐,目光划一。
孟夜来不由笑道:“你们也太捧场了吧,这就够香了么?等下回,我给你们做个加焖肉和杂酱臊子的豪华版,那才叫香呢!”
米线滚烫,馍片松脆,寒夜里热气扑面,手脚也暖和起来。
四个人就这么坐在堂屋天井小池塘旁边的台阶上,一人一碗米线,半盘炸馒头片。
馒头片咬下去,清脆的“咔”的一声,小麦香气夹着椒盐的咸香,热油裹着半融化的砂糖粒,已是很美味,却还不过够瘾——得配上米线。夹米线的筷子挑得老高,“呼”的吸溜一大口,烫的哈气,然而被酸辣香鲜的味道勾着,热热烫烫的一大碗,根本停不下来。
灯下,刺团连米线汤都不放过,抱着小锅,吨吨吨猛喝,舒坦得连硬扎扎的头毛都有变柔软的迹象;担担自己的馒头片已经吃完,犹豫又不好意思地看着手上的最后一口。
小白见状,似乎挣扎了一下,将自己的盘子伸到担担面前,“你的是不是吃完了?”小姑娘一愣,正想说“多谢勾魂使大人,你自己吃吧”,却听少年道:“我还有三片,孟担担,你只好看我吃了,哈哈哈!”
……
长夜将尽,吃饱喝足,靠着炉火,本该是很困倦的时候。身后的三小只瘫倒在柔软的地衣上,意犹未尽地打盹,鼻息细细。
少女却没有一点睡意,抱膝坐在台阶上,仿佛是一直注视着面前的小池塘,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池塘里的小荷花和睡莲早就谢了,无甚风景可堪欣赏。她自然也不是在欣赏,虽然没有转头,但其实全部灵识都汇集在耳朵,整副心思都在门外的动静上。
可惜,门外有风声,有树声,有寒鸦拍翅声,还有极其细微的簌簌萧萧的下坠之声,却没有熟悉的脚步声,自然也不会有那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不过孟夜来到底是孟夜来,她低头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那种失落和期盼便已看不见。
夜空中的小晶体萧萧下落,不多时,屋瓦便一层薄亮。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也是她在中洲看到的第一场雪,少女有点激动,朝堂屋里的人喊道:“你们看,下雪啦!”
一转头,看见谢琅站在她身后,微笑道:“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