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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响 ...


  •   长乐十年,十一月,冬。又是一年大雪纷飞。

      某日清晨早膳期间,御用的食盒托盘中出现了一颗腐烂至无肉的头骨,武文帝仅仅瞥了一眼就吓得屁滚尿流,险些从龙椅上栽下来。

      接着有军报传入宫中,长公主率靖虏卫五万兵马屠灭哈尔和林部后经白羊口所,过西山,已经步入京都正往皇宫方向行进,武文帝大惊失色,拍案而起质问道:“人都逼宫逼到面前了!宫中怎么现在才收到消息?!”

      “圣上息怒!”苟涛惊慌失措的答道:“近日各州各县没有向宫中上奏相关咨文,据说长公主过境时,那些都督,巡抚门户大开,并未对其有所阻拦……”

      “据说?!”武文帝龙颜大怒,拂袖把御案上的摆设哔哩啪啦摔了一地,怒不可遏的道:“苟涛!朕问你,你是干什么吃的?!东厂的消息何时滞塞到了这等地步?!”

      苟涛跪倒在地,叩头不止:“老奴惭愧!老奴惭愧啊!”

      “你!你就是个废物!”武文帝斥骂他,因惊恐不安,在大殿中徘徊不止,“好啊!好的很!一个两个的都来欺负朕!反了……都反了他们的……”

      苟涛往前爬了两步,跪在他的足边抬起一张老脸哀求道:“长公主造反!其心可诛!圣上……圣上一定要抓住这个把柄明降谕旨,宣示中外,如此一来长公主便是师出无名,我大曌朝的祖宗规矩也容不得她犯上做乱啊!”

      虽知他说的有理,武文帝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一脚蹬开了他,苟涛被他踹出三丈有余,捂住胸口的疼痛,艰难的气喘道:“这……这是圣上最……最后的机会了……”

      武文帝靠在御案前,疲惫的抬起一手扶额沉默良久,然后含着一口虚弱的气息道:“就按你说的去办吧。”苟涛忙领旨从地上爬起来,形容狼狈的退出殿外。

      于是被武文帝荒废多时的早朝终于在长乐十年由他本人重新开启,满朝文武,大小臣工接到圣令后集合于春和宫大殿前。

      “圣上亲政十年,宵旰忧勤,躬理万机,既无怠政之过,亦无偏任之嫌,此诚我朝之福也!今长公主叛上,罪不可赦!诸臣应同心辅翼圣德,则当护卫于圣上,治乱于叛臣!钦此!”

      苟涛于立于春和宫大殿前宣读了这道圣旨,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把“叛臣”的罪名强加于长公主的头上,将文武大臣与皇权统一战线。圣旨下发后,宫中人心惶惶,枕戈待旦,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傍晚等到了那五万大军降临。

      皇宫正庭万和门外,一人一马率军行于前列,肩披的大氅与身后靖虏卫的战旗一同在雪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戍卫皇宫的金吾卫守于城门之上,将武文帝的那道圣旨再次宣读一遍,又道:“长公主殿下现在收兵投降还来得及,否则便是与全天下臣民为敌,请殿下三思!”

      城下之人的铠甲在灯烛火炬的普照中泛出荧然寒光,夜色描唇,把她笑意凸显得更深,未经过多的酝酿,她开口伴着雪风簌簌,轻声道出一字:

      “攻。”

      一人号令,一呼百应:

      “攻!”

      “攻!”

      “攻!”

      声震寰宇的厮杀声由宫门外层层波及传入宫内,武文帝颓然瘫坐在龙椅上,眼睁睁看着无数把刀剑捅破宫门向他面前逼近。

      春和门处,一人驾马穿行而来,庭中的大臣们看到她来都默默退让,自动让出一条路容她通过。行至丹墀阶边,雨昕喝马驻足,昂首望向通天的玉阶之上,略做踌躇后开口道:“今日本王破城逼宫,是因诸多琐屑占据心中,日夜难寐,不吐不快。还请圣上为本王一一做出解答。”

      在她的召唤下,武文帝出现在了阶顶,他下视她,吞下一口寒风,用一字回应:“说。”

      她目光凛冽,谛视他开口问道:“不知圣上可还记得自己当初登极时颁发的诏书?“广言路,正视听,达民隐”,敢问圣上,你可曾做到? ”

      “任官之道,具实挑择廉正贤能之臣,忌徇私滥举。圣上可曾做到?”

      “抚恤天下军士,保障各处卫所及守边处城堡坚固,兵备严整。圣上可曾做到?”

      “赈济缺食贫民,毋得坐视民患。圣上可曾做到?”

      “忠臣,烈士事迹显著者,具实旌表。圣上可曾做到?”

      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夹杂着朔风凛凛,将武文帝内心的防线击溃,他的自信,尊严逐一坍塌,随之弥补缺陷的是愤怒,疯癫。他仰面朝天,放声狂笑道:“朕,做不到啊,做不到!可你能奈我何?!帝王主宰天下,必重嫡长,以隆万世之本!只要朕活着,朕就是这天下的王,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雨昕无声一笑,翻身下马,握紧腰间那把鹁鸽戗金刀迈步拾级而上,语调抑扬顿挫,“那么除去国事,本王还有一件私事要问,圣上畏怯懦弱,胆小怕事,屈尊于鞑靼膝下,在哈尔和林部的宴请之上,连一曲《抚安四夷之舞》都不敢奏响。不仅同意让地求和,并且利用本王馈赆异族,皇兄坐在这龙椅之上,坐的安心吗?”

      见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迫近,武文瞠目而视,吓得滚坐在地上,龙袍上顿时沾满了雪毛。笑分很多种,长公主不是一个吝惜笑意的人,然而此时她脸上的笑激得他浑身颤抖,冷汗直流。他左右环视,高呼道:“来人啊!来人救驾!……”

      响应他的是御前的腾骧四卫,腾骧卫司长齐竹携麾下臣卫上前请示问:“圣上有何吩咐?”

      武文帝指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那个人,哆哆嗦嗦的道:“长公主谋权篡位!给……给朕杀了她!”

      齐竹瞥了眼阶下来人,低下眉头道:“回圣上,臣做不到。”

      言毕,武文帝目瞪口呆,“你……”他绝望到了极点,手指调转方向对准齐竹,大汗淋漓的道:“你们是朕的亲军侍卫!为何……为何你们也要向着她?!”

      齐竹直起身,打了个手势,腾骧四卫的人立即撤回于丹墀两侧,她扶正自己那顶沐在大雪中的金盔,高声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说着她也退至一边,不屑于再看他,“圣上这些年待臣下如何,臣心中有数,圣上心中也应有数,臣的刀是为了护卫明君,而非昏君。臣的刀是为了护卫宸极,而不是任由它在酒肉池林中穿梭,由着它发锈。臣,一直都在等一个能够叫醒它的人。”

      武文帝的精力体力几乎耗费殆尽,他垮下手臂放弃了挣扎,见他如此,雨昕在距他不出五级的台阶上停下了脚步,她没有体会到报复的快感,唯独觉得遗憾,他们之间也许有机会避免走到今天这一步。

      夜间宫殿四处的灯烛炭火剧烈燃烧着,却照不透也暖不热人心。雨昕垂眸,把握在刀柄上的手松了下来,话语在舌尖研磨良晌方道:“皇兄……”

      剩余的话未尚说出口,只听头顶的宫瓦沙沙作响,但不像是被风雪摩挲发出的声音,所有人都循声抬头,一行锦衣臣卫身轻如燕,从春和宫的殿顶轻轻跃下,落地后挡在刻武文帝的前方。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何弈,见过殿下。”他们中为首的一人转过身面向她而立,风雪浇头,染白了他的乌纱官和他的鬓角,只是那身飞鱼蟒服依旧鲜艳夺目。

      七月他奉命离开京都前往两江府监工至今,距两人上次会面已经过去有四个月的时长。雨昕凝睇着他,吐字略微有些不畅,深吁了一口气方道:“两江的工程一日未完工,你们北司就一日不得回京,何总旗擅离职守,不合适吧?”

      何弈低下头,曲起一手的食指揩了下鼻尖,轻呵了一声道:“锦衣卫誓死效忠于皇权,今日这样的场合,臣又怎能不参与?”

      听到他的话,地上的武文帝一下变得精神抖擞,跪起身一把抱住了何弈的大腿,涕泗横流的哀求道:“你、你、你说的对!锦衣卫、锦衣卫最是忠诚不过!何弈,你替朕,你替朕杀了她!朕、朕保你享大名!其实朕原本对你们锦衣卫是没有成见的,都是受了苟涛那小人的挟制!杀了她!朕今后就重用你们锦衣卫!”

      目睹一国之君跪地告饶,失去所有的仪态。殿下众臣都对武文帝荒诞不经的行为感到痛恨无奈,摇头叹气者有之,握拳暗啐者有之。

      那面何弈抬臂,一把提起武文帝的衣领,将他拖至台阶的边缘,嗤笑道:“既无怠政之过,亦无偏任之嫌。你也配得上这句话?”言罢,他□□的绣春刀出鞘在武文帝的喉头间划过,手起刀落,伴着一丝皮肉与利刃的撕扯声,雪白的玉阶上瞬间血溅三尺。

      雨昕望着武文帝倒下的身躯含泪抬起眼,她并不是为皇兄的死亡感到悲痛,她只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帮她斩断犹豫,会有人聆听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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