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48、破碎的水象（续•前世•上）

　　十岁的莲华已经透出一种成人也无法拥有的气质，似神如仙，飘飘渺渺在众人之上。
　　门帘被人掀开，轻微的声响引起莲华的注意。她孩子气地略微偏头，侧目注视。
　　“莲华，偏头的姿势不对。”进来的大人语气很温和，却挟着一股不怒而威的庄严气势。莲华心一凛，连忙坐正身子。
　　楚地巫女满意地点点头。“对，巫女是楚地唯一能与神进行交流的人。所以，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庄重的姿态。”
　　“是！”莲华恭敬地俯身行礼。她抬起头，注意到巫女身后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一袭白色襦裙、孩子气地吸吮自己食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地乱转，见莲华盯着自己，对方也是眨也不眨地回视。
　　慢慢地、慢慢地……小孩子怯懦地从嘴里拔出手指，中规中矩地站好。
　　巫女视若无睹地笑着，牵起孩子的手，将她带到莲华面前。
　　“莲华，这孩子小你两岁，以后算是你妹妹。”
　　莲华抬起头，无语地看着巫女灿烂笑容。她才刚刚开始做巫女继承者，很多事情都要仰赖巫女师父的指教。
　　现任的楚地巫女是个美女，具备圣洁不可侵犯气质；待人接物有板有眼。即使是面对孩子，也依先例输以名份对待。
　　“这是未来的水象，”巫女笑着，双手略微用劲扼制着孩子双肩，令她不得畏缩后退。“她会辅佐你，莲华。”
　　接着，巫女将漂亮的小女孩转过身面对自己。
　　“从今天起，你就叫水象。”
　　水象就是水象，不会有其他的名字。而巫女，却可以拥有自己单独的名字——莲华。
　　“而我，”现任巫女笑盈盈地扫视一遍莲华和水象，红唇微弯。“就是你们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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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
　　“莲华！莲华！”十二岁的少女赶在她出村的前一刻追上来，气喘如牛。发育得很好的胸部随着大口呼吸的动作，完美地起伏着。
　　相较之下，莲华的平胸是过于逊色了。莲华的目光不露痕迹地微微下望，又迅速抬起。
　　水象喘气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连忙抓住莲华。莲华笑眯眯地任她攥住手腕，一如既往地忽略周边年轻男孩羞涩望来的目光。
　　“水象，”她戏谑着。“你锻炼不够。”不然，怎么跑得气喘吁吁的？楚人崇尚健壮，就连女人也是温婉中带了三分刚硬的气息。水象却与众不同，从里到外都散发出柔软而甜美的气息，完全看不出哪里刚硬。就连胸，也是柔软的。
　　十二岁的水象美颜胜过芙蓉，她白了一眼莲华。“少来。我可是从村后的小山一直狂奔过来的。”
　　“不是说过吗？今天不要出村！”水象拉住她提刀的手左摇右摆，软软撒娇。“今天是死门日，午时过后妖魔的力量会随着日头的偏移而旺盛。”
　　“及至日落，运势则由盛转衰。”莲华接过话，状似喃喃自语。
　　水象有些恼意。莲华总是这样，云淡风轻。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的程度耸人听闻。
　　“你是巫女，就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吗？万一你……楚地怎么办？”
　　莲华将视线转向她，平静地注视着。水象痴痴地仰望。
　　“正因为是守护楚地的巫女，因此更该奋不顾身的保护大家。”
　　水象紧紧地拉住她的袖子。莲华无奈，只好伸手抚在她脑门上，象摸小狗一样地抚顺她的长发。“乖，姐姐去去就回。”
　　“不行！”水象跺脚。“你现在出去是要杀新那个新来的妖魔。可是水镜显示那妖的力量不同凡响。”仅仅是倏忽一瞥，便立即被妖怪察觉。妖风一起，水镜便再也窥不到那只妖孽。
　　想到一张丑陋的血盆大口，水象打个寒噤。
　　不仅妖力强悍，而且足够奸滑。水象很担心，莲华才接任巫女位子一年便遇上这么强劲的妖怪，恐怕……
　　“你在担心我凶多吉少？”莲华淡淡地问。她说什么都是淡淡的语气，普通人只觉得这是巫女无情的缘故，只有朝夕相处的水象才明白，这是多年修行的结果。
　　巫女必须比常人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坏事。
　　情绪压抑到最后，宛如一滩死水，风拂不泛涟漪。
　　莲华轻轻冷哼。“如果我只有这点能耐，那么被妖孽杀了，也是我自找的。”
　　“莲华！”水象又急又怒。
　　莲华收整好心头柔软的情意，一抽身，甩开水象的牵绊。
　　“日落西山的时候，我仍然未归，就请转告长老另觅楚地巫女。”
　　“莲华！一个巫女要费尽多年心血才能培育而成，你未免太看轻这个位子！”水象急追了几步，又开始跺脚。
　　倒是莲华，回眸戏笑中，一半无奈、一半讥讽——
　　“是你看得太重。”莲华淡淡地微笑，头顶着一片清澈的天空。“巫女这位子世代相传，并非一人所有。既然有前任，自然会有下一任。比如水象你，只要有天理坦护，也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巫女。”
　　水象被戳穿了隐藏的心事，顿时僵住。她呆呆地看着莲华逐渐走远，半晌不能出声。
　　莲华鲜少打诳语，虽然会做出冒险的举动，但是从来不曾说过这种狂妄而挑衅的话。是因为这些年压抑得太久的关系吗？感觉莲华的气势越来越强悍，甚至超过了一个巫女该有的气势。不，与其说莲华周身荡漾的是如涟漪般的巫女气息，不如说是波涛汹涌的王者气势。
　　水象慢慢抬手，双肩微耸；瞠大眼的同时，捂住自己的樱桃小嘴。
　　下一任！？
　　她心如擂鼓。
　　莲华这么说，是因为有预兆？
　　水象也可以成为巫女？
　　白衣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可是水象的心还在激荡着。
　　一句无心的戏语，居然勾起内心深处藏伏的野心……做水象好？还是做巫女好？这样的选择题摆在一个普通楚地女子的面前，任是谁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做巫女。
　　有谁愿意屈居第二？
　　水象转身，瞬间的神色飘忽竟染上莲华的三分淡漠，令人不敢直视。
　　在她的身后，远远的密林深处激起无数黑鸦冲上云霄。
　　激战开始了。她暗暗叹息，慢慢回行。而她的命运，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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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莲华入林之后，整整十天不曾回村。
　　“师父！”水象追上一位容貌出众的中年妇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隐隐含着一些怒意。“长老们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
　　美妇身披五彩布衣，发间银饰叮铛作响。她无语地看着水象，看着年轻女孩身体里窜出不能压抑的焦躁气流。
　　“我是怎么教你的，水象？”她说话的口吻，象极了莲华。水象心一跳。不对，应该是说，莲华的口吻是模仿师父而来。“象你这样心浮气躁，你怎么辅佐莲华守好村子？”
　　又是辅佐！
　　“莲华……不对，巫女离开村庄已经十日十夜不归，很可能……”她把最坏的结果吞回肚子里，半晌沉吟才继续。“巫女出村前曾嘱咐我，如果她未归应该立即选定下任巫女。”
　　妇人看着她，静静地等待未完的下文。
　　水象终于握拳，抗拒不住被压抑的沉默，她抑扬顿挫地毛遂自荐。“我可以吗？我从小陪着莲华一起修行，巫女该做什么我也知道。我……”
　　“不行！”
　　一声冷吟中止她激昂的陈述。
　　水象僵住，不明所以地看着长老。
　　美妇说完，脸上又浮出浅浅的笑意。可是眼中含着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这个妇人，既是前一任的楚地巫女、又是她们的师父。更甚者，亲如自己的母亲。
　　可是她说不行。
　　“莲华现在生死未卜，你不但不顾全大局，反而想取而代之！这样的你，怎么能发挥出水象真正的辅佐能力？”
　　辅佐？
　　水象觉得自己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十天不归。莲华说不定已经……”
　　“就算她已经死了，你也只是水象。”美妇冷冷地打断她。“我还活着。莲华若死了，我会重新复任成为巫女，直到新的巫女出现。”
　　“而新任的巫女，绝对不可能是你。”
　　“为什么……”水象睁大一双美目，红唇轻启。盯着美妇的视线里渐渐渗出水意。“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只有莲华可以？”
　　过去的时光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也对，师父从来只偏坦莲华。无论莲华做了什么，都是绝对的事出有因；而她不同，无论她做过什么，都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就象她小时候，在村边杀死一头妖兽；水象兴匆匆地去邀功，却被师父反手打一巴掌，莲华站在师父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哭。
　　为什么楚地巫女是莲华？水象蓦地咬牙，双拳用力到抽动。
　　“对，只有莲华。”师父淡然转身，忽略她脸上愤愤不平的表情。“放心，莲华不会死在妖孽的手上。她生来就是妖孽的克星。”
　　“我也可以……”
　　师父停下来，云淡风轻地回望泪人儿。在师父的身后，莲华的幻影也用同样的神情睥睨着水象。
　　“不行。你注定只能成为水象，永远也取代不了莲华做巫女。”
　　“如果莲华死了……”那么熟悉巫女日常事务的人只有师父和她。
　　师父轻轻叹息。
　　“水象，莲华是天生的妖孽克星。妖孽杀不了她。”因此，“只有莲华做巫女，才能最好地保护这片大地。”
　　说完，师父再一次转身，淡漠离去。
　　“好好辅佐莲华吧。别再放纵自己去做白日梦。”
　　水象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可能实现的梦？
　　泪流干了，她的眼角渐渐泛出一丝血意。
　　既然妖孽杀不了莲华，那么人呢？
　　人就可以杀莲华吧？
　　水象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的小屋。一顿乱翻，终于被她找出自己独有的武器——月华长弓。
　　巫女使刀，水象使弓——这是楚地历来的规矩。正如这耍刀弄弓的含意，隐隐喻示出楚地千年不变的习惯——巫女主宰一切，水象只可辅佐。
　　什么叫“不行”？等她拿到了莲华手中的长刀，是不是就可以做巫女了？
　　水象抱紧长弓，象抱着自己的半身一般小心翼翼。她躲开所有的人，循着十天前莲华所走的小路追过去。在她的身后，五彩布衣的女人取下发间叮铛作响的银饰，偷偷跟上。
　　螳螂捕蟑、黄雀在后。
　　水象在林中疾行，不停地寻觅着熟悉的白影。疯狂象黑色的雾一样弥漫在眼中，往日的温情不复存在，现在的水象只是一头被野心所操控的猛兽。
　　莲华！莲华！你在哪！
　　她的心嘶吼着，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莲华离村的第十个夜里，凶杀残月陡现，绽出灿烂光芒后消弭无踪。
　　次日清晨，楚地巫女提着寒光闪烁的长刀，浴血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