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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莫如蓝闪电般的出嫁,选在雨季之后一个清爽明媚的日子。
      宴会厅内珠光宝气,我静静地倚在一根柱子的背阴处,不知怎的,还是被他发现。莫如白走过来说:“刚才去看签簿,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的确没有用他送的请柬。“我陪万先生来。”我笑了笑。
      他故作诧异:“又一个请你做梦的人?”
      “不。”我回答:“我的男友。”
      这一次他的诧异不是装出来:“他少说比你年长三十岁吧?”
      我淡淡地微笑,颔首说再见,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江小姐!”有人唤我。原来是莫太太。
      见到她我就有点害怕,只能硬着头皮说“恭喜”。她熟稔地拉了我的手,边走边说:“刚才还看到刘太太和范太太,想帮你们介绍呢——她们是万先生的女儿,大约比你大上三四岁。我想你们也许谈得来。”
      我的头皮即刻发麻:说穿了,她是要帮万家的儿女给我难堪。
      她四顾一番,微微笑道:“看不到她们的人影。我们先坐着聊。”
      坐是坐了,她却没有聊的意思,长久地看着我,笑得神秘。我不擅长打破沉默,更习惯由着尴尬延续下去。
      “如白和如蓝常说我的思想老顽固。”莫太太笑着说:“可我觉得,老思想有老思想的好处。譬如万先生和万太太的事吧——他们的确分居很久,传言说也许会离婚。但我们这些老思想的老朋友,总还想着,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何必不欢而散?因此总觉得还可以帮他们调解。”
      她看了看我,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儿,多半不知人情深浅,偏偏胆子了得,什么事也敢做出来。登堂入室谈何容易?有朝一日倦鸟归林,人家老夫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妻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算什么呢?当一回跳梁小丑罢了。”
      她是说我,我听来却像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的我,并不是如此。但我也知道,世界并非围绕着我编织故事——她所代表的,才是世界对我的认知。
      世界并不认为我有辩白的底气,我只好沉默,把我知道的我,留给我自己。
      “江小姐比同龄人看起来稳重多了。”莫太太又笑道:“所以我才敢对刘太太、范太太说你懂事,不会同那些糊涂孩子似的。”
      我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我该走了。”

      电梯门刚要关上,有一人凶神恶煞地大步走进来——万先生的小儿子,他是如蓝的朋友,今日出现在宴会场上并不稀奇。我与他封闭在狭小的空间,不由自主地紧张。
      “江若茵,我知道你。”他鄙夷地看着我,“以诈骗罪控告你,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的嘴唇刚刚动一下,他立刻又说:“你不必告诉我,你从来只是诚实地把梦境说给人听,没有欺骗他们。这鬼话听起来就是骗局。你也不要以为,有人能保你一辈子逃脱法网。”
      我平静下来,看着这位正义的化身。他也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你这种一身破绽的人想保平安,最好离是非远一点。”
      电梯门打开,我匆匆地冲出去,生怕他跟来。幸而他只是凶狠地向我冷笑一声,直直地盯着我,直到门又关闭。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莫如白从另一个电梯中走出来时,看到我仿佛见到鬼,惊悚地问:“你没事吧?”
      我摇头,问:“你?”一刹那忽然明白:他看到小万随我走进电梯,立刻搭了旁边一架跟下来。
      “我见过他怎样打女人。”他说。
      “谢谢。”我轻轻地表示感激。
      “我送你回去。”他又说。
      我的小腿还在颤抖,实在不容易拒绝。
      “为什么会找上万先生?”他大惑不解。
      我坐在副手位上,闷闷地回答:“事关自己时,我也想逃避自己看到的未来。”
      他一定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与万先生没有说分手,并非彼此恋恋不舍,只是因为两人都清楚,连多说两个字的必要也没有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除了看书就是做梦,失去与现实世界的联系。
      有天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说:“我很想找一个人一起去远足。”
      我听出莫如白的声音,于是沉默。他大概习惯把别人的沉默当作默许,而不认为对方是不情愿应允。
      “开门。”他说。
      人已经站在门外了,我只得让他进来。
      “我的情绪受挫,需要找个同病相怜的人,一起治疗。”他说:“今夜有雨。我们可以在明天一早去林中漫步。你见过雨后的蘑菇吗?还有满是水珠的树——晃一下,它会给你另一场雨。就像《龙猫》里那个画面。”
      “不,我不去。”我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他不明白竟有人不爱雾气飘荡的雨后树林。
      我想了想,不愿编造一个更合理的故事骗他,于是坦白:“我曾梦见一次雨后,有人在漫步时从小道上失足滑落,因此丧命。”
      “呀!”他故意夸张地低呼,“那可真糟!这人是谁?我们应当做善事警告他。”
      “我不知道。”他不信的表情让我尴尬,我不再提这事。
      “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可否赏光?”他说。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江若茵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呢?
      他显然比我更擅长观察活生生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泄露心机,竟让他看出端倪,笑嘻嘻抓住我的手臂说:“来吧,你想要出去走一走!”
      我不知道在这个人的身边,应该说什么。他一路默默地驱车向前。而窗外景色已完全无法勾起我的兴致。直到强大的海风吹乱了头发,我才回过神,发现车子停在海边。
      “仔细看着那里。”他为我打开车门,指着海天交接处。
      落日西沉,乱云东流。仿佛在那巨大的火球落入海中的一刹,飞散出的无数彩色水汽凝成了漫天晚霞。“很美。”我轻轻地说完,向他笑了笑。有诚意让我开心的人,我不能狠心让他一无所获。
      我们挽起裤管,坐在满是碎石子的海边。海浪几度企图涌上前,每每在不远处无功而返。“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好奇地问。“你怎样在梦里看见尚未发生的事?梦里的人能看见你吗?”
      我低下头,用脚趾拨弄石子,慢吞吞地回答:“能看见。但他们看到的并不是我。”
      “哦?”
      “我的灵魂仿佛进入了那时那地的一个人体内,通过那人的眼看着身边的一切。那一切,于我们而言是尚未发生的。比如失足滑跌的人,我正是在他的体内看见惨剧,却不知他是谁。”
      他惊讶地张大了嘴:“那人可知道受你控制?”
      “不。我并没有控制他。”我说,“只是暂时借了他的双眼和内心。”
      “这么说,你好像一个黑客程序。”他开朗地大笑起来。“也许你正是上天造出来的一种病毒。你能够任意侵入他人的系统,世界在你面前岂不是毫无隐私?”
      “我可不能。”我抱着膝,很久没像今日这样害羞。“上天只赐给我吉光片羽,多数时候缺乏前因后果。而我只有庸人的智慧,只能说出‘我看到了什么’,不能说出‘那一定是什么’。”
      他带着探究的意味看着我,不紧不慢地问:“你曾在梦里看见我吗?”
      我努力克制,可是以失败告终。潮红还是溢上脸颊,我不得不把脸埋在膝上。
      他笑了一下,问:“究竟是什么样?”
      我嚯的站起来逃避,他不明白这突然的反应是为什么,“喂”一声之后,毫不费力就抓住我的小腿。脚下的卵石滑腻,我“啊呀”叫着打个趔趄,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拉他一同摔倒。海浪不失时机地冲上前,轻松而得意地拍在我们身上。
      “哈!”他向可恶的海浪瞪圆了眼睛,又向我道:“这样的情形你看过吗?要是看过,就可以提醒我带干毛巾。”
      湿漉漉的我坐在海滩上尴尬地微笑:“我一直期望那个梦并不是真的。”
      “你真的梦见过?”他骇异。
      我完全不知道对话该如何进行下去,只好说:“公路转弯十米,有一家小店出售毛巾。”
      “你来过这里?”
      我摇头。
      他再度叹息:“江若茵,你真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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