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蝴蝶》巡礼

13、013

　　应晞没料到自己的AI管家会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举动，一时间不由微微怔住。

　　他以手臂撑着门，纯白的衬衫卷至肘部，露出线条优美的半截胳臂。事实上，AI这具仿生躯体的所有数据，都是应晞自己捏的。

　　她抬起眼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

　　问完之后又自觉失言，连忙补充：“我的意思不是不允许你和我道‘晚安’，而是……你今天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管家微微低下头，银白的长发宛若月下清莹的溪流，散落在二人间的虚空里。
　　“……是吗？”他的声音有点哑。

　　应晞点头。

　　银发美人轻轻抬起一只手，放在眼前认真地端详着：“就好像……拥有了人类的躯体之后，也希望能像人类一样被爱。”

　　他抬起银白如霜的长睫，红眸被门缝洒出的一抹灯光照得透彻，便成了蔷薇辉石一般迷人的粉色调。

　　“什么是爱，主人，”他定定地凝望着她，“您能告诉我吗？”

　　应晞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她胡乱摇了摇头，抱着Allen的手臂将他推了出去，慌忙躲进门里，用后背将门给关上了。

　　金发少女倚在门板上深呼吸着，试图调整速度比平时更快的心跳。

　　AI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更离谱的是，她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应晞也不太清楚什么是爱。
　　她都不太懂的东西，又怎么能教会AI呢？

　　脑子里晕晕乎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骤然拉开门，向着过道说道：“晚安——！”

　　银发的管家从阴影中走出，面带微笑地朝她鞠了一躬。
　　“晚安，主人。”

　　应晞觉得刚才她的行为有点傻。
　　正想悄悄溜回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Allen宁静如清泉的声音。

　　“我刚才在星网上查阅了资料。”

　　“……然后呢？”应晞问。

　　“亲吻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

　　“……所以？”应晞觉得有点儿不妙。

　　“我可以吻您吗？”银发美人走了过来，凝视着应晞的眼睛，“既然选择了拥有躯壳，我想试着以人类的方式生活。”

　　在管家高大的身影笼罩下，应晞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发烫。她撩下头发遮住耳尖，眸光错开他红宝石般沉凝的眼眸。

　　“人类之间，只有很亲近的关系，”应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才会亲吻彼此。”

　　“亲吻彼此？”管家向前走了一步，“主人，您也想亲吻我么。”

　　应晞有些无奈地抬起眼睫：“……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抱歉。”Allen轻声，嗓音空灵清冷如月下溪流。

　　“不必向我道歉，”金发少女碧绿的眼眸里倒映出银发美人的影子，“其实，你不用这么……”她一时觉得有些难以表达。

　　“虽然不是很能弄清楚您的意思，”管家低下头，用修长冰冷的双手捧起了应晞的脸颊，“但穷尽所有的算法，我也会试着去理解。我在意您，我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

　　他注视着她，红眸恍如燃烧的玫瑰。

　　应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在了AI清冷的掌背上。她身上的温度比他略高一些，此刻便像是火焰坠落冰原，晨曦亲吻着冰冷的永夜。

　　Allen也不说话，就这么认真而虔诚地注视着她。

　　应晞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可能AI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若以人类的语言表达，便是“求爱”。

　　但Allen是无意为之，仅仅只是出于对“爱”的好奇，仅仅只是想要更了解人类。她便无法以“不爱”为理由拒绝他了。

　　应晞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静而有力。
　　那里沉眠着她这具身体的动力核心。

　　AI用清冷柔软的指尖，轻抚着少女的眼尾。
　　“您在忧愁。”他笃定地说。

　　在Allen的数据库里，储存着应晞不同情况下的微表情，他能根据这些解读出主人的心情。最体贴的男朋友也无法时时刻刻做到这一点。

　　“没有。”应晞轻声否认。

　　AI沉默下来。他只能把握住主要情绪，因而知道她在说谎。但掩埋在谎言之下的，那些微妙的、难以言表的神经信号，如果没有与她直接连接，那么他根本无法与之共情。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银发美人的双手轻颤了一下，从少女的脸颊上移开，轻轻垂落在身侧。

　　在他的眼里，今晚的那句“您还没有跟我说晚安”，间接导致了主人心情不好。

　　虽然不知爱为何物，但也想被爱。
　　——只被她爱。

　　这是他说出那句话的动机。

　　但她，似乎……很是为难。

　　“您到底怎样才可以爱我呢？”他轻抿唇瓣，低低地问道。

　　“等你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
　　沉默很久，她这样回答。

　　*

　　夜晚的蔷薇园里，薄雾氤氲，花瓣上染着细小的露滴。

　　Allen凝视着一朵蔷薇。

　　天色不复上半夜的晴朗，绚丽的银河被倾垂的云翳所遮掩。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一滴雨水落在蔷薇花瓣上，很快便滚落下来。

　　很快又滚下了另一滴。

　　直到雨帘降临，将整朵花都打湿，银发美人的眼睛还是一下都没有眨。

　　回廊之下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亚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闲散地将深黑额发抚至脑后。
　　“你不该肖想她。”

　　“肖…想？”Allen回过头来，“我从没有。”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亚蒙的眸光投向雨帘深处，在那里，肯恩城多彩的霓虹灯光如梦似幻，染亮了诺亚的夜晚，“无非是你的代码更理性和全能，我则被设计得更像是人类。”

　　银发管家冷淡地开口：“这一点都不好。”

　　“也许吧。”亚蒙轻笑，“即便是仿生身躯，淋雨也不太好。别让她担心。”

　　“……？”Allen抬眸。

　　亚蒙转身走回别墅，随意地摆了摆手。
　　“我爱她，胜过一切。你这种连自己的内心都搞不清楚的家伙，趁早放弃吧。”

　　Allen又看了一会儿蔷薇。

　　过了一段时间，他骤然一拍脑袋。
　　“对……要去洗个热水澡。不能让她担心。”

　　*

　　应晞夜里醒来，听到外面有动静，又有些担心Allen，便走了出去。

　　恰好撞见从浴室出来的银发美人。

　　他的长发已经吹干了，如绸缎一般柔顺地从肩头滑落。身上只穿着一件纯白的睡袍，这让他好似一位来自异世界的清冷祭司。

　　应晞别过脸去：“……大半夜的你这是。”

　　美人却走过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应晞的脸颊立刻红了。但她旋即察觉出不对：“等等，你…发烧了？”

　　为了各种意义上的真实感，仿生义体会根据外界的刺激进行回馈。即便抵抗力比肉/体更强，但发烧也是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Allen摇了摇头，“你抱一下，就好了。”

　　长廊中的空气幽冷而宁静。

　　沉默片刻。
　　少女轻轻抬起手，搂住了AI劲瘦的腰。

　　Allen的喉间传出一声轻吟。

　　“我带你去医疗室。”应晞扯住了Allen的手。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身上穿的也是拖鞋和睡衣。

　　但这个时候，显然是Allen的病情更重要。

　　其实应晞也知道，只要不涉及到存储数据的脑部，对AI来说根本连“病”都算不上。

　　管家任凭应晞牵着，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他红宝石般的眼眸慵懒而清澈，似乎十分享受当下的这一刻。

　　医疗室的大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应晞扶着银发美人躺进了医疗舱，不放心地站在一旁注视着。

　　“很快就好了。”Allen弯起绯红的眼睛，“主人，您快回去休息吧。”

　　应晞自然是没有回去。

　　一刻钟之后，Allen从医疗舱中走了出来。

　　金发少女斜靠在旁边的椅子上，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管家的唇角绽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您啊，没有我可该怎么办。”
　　他走上前去，将少女拦腰抱起。

　　“……真轻。”他感叹。

　　应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回答的却是Allen的前一句话：“怎么可能没有你，你是我的……”

　　应晞本来是想说“我的AI管家”的。

　　但越说越困。

　　察觉到Allen退了烧之后，内心的一根弦松了下来，竟是一时不察，歪歪扭扭地又倒在了管家的怀里。

　　Allen的唇角轻轻勾起。

　　他抱着应晞，走出了医疗室。

　　走廊上站了一个人。
　　准确地来说，是一位天使。

　　嘉拉蒂尔双手抱臂，眸光是冰冷的暗金色。在看到Allen怀抱着应晞走出来之后，他翅膀的末端，正一点点地染上幽深的黑暗。

　　管家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的……还来？”

　　“放开她。”天使翅膀上的黑暗，吞噬着圣洁的纯白。那昳丽的面颜也显得有些扭曲，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样子。

　　“招待不周，失礼了。”
　　管家怀抱着少女，与嘉拉蒂尔擦肩而过。

　　天使蹙起银白的长眉，正要对管家出手。

　　这时，无数的机械臂从黑暗中涌来，将他拖进医疗舱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