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怨鬼录》笔名太草率

6、怪物

　　这一年的天气尤为冷，下了一场雪，伶仃飘落时雪白一片。屋上的茅草昨夜里被风刮到了院外的河里，寒风灌进屋来，冻的灵玉分不清是否自己还活着，连声咒骂了几句司管下雪的东郊之长绛珠神官。
　　这雪不知何时而起，灵玉只知道她睡去时尚是衰草遍野，等她醒来，却是瑞雪丰年。其实，若非寒风灌顶，她想大约也是能睡个百年的。
　　第二日，灵玉还是没有等到他来。她卷了几本昨夜写好的稿子，下了山。在山下支了个小摊，惊堂木一拍，吊了一嗓子。吸引来了不少看客。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我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今日讲什么故事？”一人靠在树边，朝灵玉的碗里丢了枚铜钱。
　　“家中有些闲事，今日我便说一个这几天梦中之事。”
　　“好呀，先生善说这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我等听的入迷。只是莫再像上次一样被你夫人揪回去收拾了，故事没讲完，活活让人牵肠挂肚。只是上次的镜妖落了个什么下场？”
　　灵玉咂摸了半天，一敲脑袋方想起来“刘家小姐和那痴儿跑到了河边，身后是举着火把赶来的家奴，身前是湍急的水流。那对苦命鸳鸯对视一眼，携手跃入那黑漆抹乌的水里，几十个家奴寻了一晚上偏不见人影，第二日方才在下游寻的泡的发白的刘家小姐的尸体。”
　　一小姑娘抽抽搭搭“那镜妖呢？不是说好会保护她的吗？”
　　灵玉一笑，如无悲无喜的佛陀。她眯着眼盯着远山一点白影。缓缓说道“镜花水月，何来镜妖？不过是刘小姐思念董郎，生了癔症，断送了性命。”
　　白影缓缓靠近，身上挂着一面奇怪的旗子。他往这边瞧了瞧，又转身去了酒铺打酒，他家有个爱喝酒的，絮絮叨叨了许久要喝酒……
　　“先生在瞧什么？”小孩好奇的看着灵玉。
　　她一合折扇，说道“癔症。”
　　小孩不解，但见她喝了口茶，便兴奋的靠到身后老妇人的腿上，他知灵玉要开始讲故事了。
　　灵玉望了一圈众人，开口“这是个谜一样的怪物，生了死肉，只能听声而不能看物，不能言语更不会说话。众人只把我说的一听便了，以我所看便可窥它之世界，权当消遣，图个快乐。”
　　众人点头，这故事方开始……
　　“说这做妖千般好，偏有一点我十分不喜——辟谷。早时我在混沌中游荡听见过一道声音，声音粗嘎而阴冷，听的人骨头打颤。他说一路向西有座山叫昆山。我心中纳闷，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起来，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太清楚。生来便无双目和嘴巴，但我耳朵很好，可循声定位，故而我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许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停在了一处。那声音告诉我埋伏在这，杀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不受使唤的按着声音动作着。不久我听到了脚步声，待他走近我猛地朝声源处奔袭而去，却一个踉跄栽到了崖底，我眼冒金星，脑子里那道声音恶狠狠的骂道“饭桶！还不起来！”
　　我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乘着风飞回了山上。身后那人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
　　“快杀了他！”脑子里那声音有些急切的说道。
　　我有些烦躁，捡了块石头，挥手朝自己脑袋砸去，吵什么吵！烦死了！
　　那声音对于我举动有些惊讶，懊恼道“我等造就的邪器，怎么如此蠢钝！你快去杀了那个人啊！”
　　真烦！我真想扒开我的头看看里面有什么！我听着声音所下的命令朝来人跑去，却被什么东西一下子绊倒滚落山崖，掉进泥沼里爬不出来，且越陷越深，不消片刻功夫我感觉我沉到底了，只两只耳朵能听见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我脑子里的声音又骂道“个废物！早就说了她就是个废物，你们偏不信！空有一身力气，如今好了吧，这都沉腐蚀泥里去了，本可炼丹药的，可惜了！”
　　又一道尖细的声音说道“不就是一堆死肉吗，没了便没了，她的灵还捏在我们手里呢，这蠢物本就不堪重任，不过是验证一下烛九阴说东皇受伤是不是真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我听说他新得了一件法器，诸位有谁想去试试？”
　　一时，声音没了。此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这群胆小之辈，难担大任！
　　我站着也不知道干什么，似乎没了指令脑袋一下子空了，又听见有人说道“我拉你上来，拽着绳子！”
　　什么东西压在我脸上，摸着像块大石头。小子，你是想救我，还是想用石头砸死我？我伸手去抓石头上的绳子，又被什么捆住了手，有什么东西在拉我，我如是想，倒腾了一会儿，才从洞里爬出来。那人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个东西！
　　不对！我是个东西！
　　不对！我不是……算了，我就是一堆没有思想的肉呀！
　　我懒得理会那人，吭哧吭哧的抱起一块大石头，想着脑袋里最后一个命令，杀死那人！我搬起石头朝身后那人砸去，轰隆一声巨响，我听见了隔壁山头百兽奔走，鸟雀飞起的声音刺的我耳朵疼。
　　打偏了？那人去哪了？我四下寻找，那人又站在了我身后“真是有趣，空有一具修为不错的皮囊，你的灵在何处？也不知你生前是被谁迫害到如此。”
　　他的语气轻快，像是在笑“你身上戾气如此深重，当初造你之人是多想杀我。”
　　想到那声音我就觉得生气，烦躁的一拳打在地上，陷出一个硕大的土坑。我歪倒在一边的山石上，哼哼唧唧。
　　他走近我，沾了一点我头上的液体，又在我脸上抹来抹去“如今世道一切变化之快，与你而言已是恍如隔世，你若半点不能言语却要叫人欺负去了，你眼睛哪去了？徒留两个窟窿？”
　　我十分不解，他却又说到“以血为墨，破了这咒，只是眼睛我也没有办法。”顷刻间我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描摹的地方溢出来。我被吓了一跳，他像是被我这个样子逗笑了，说道“我为你解开这咒语让你能言语，难不成造成了摆设？若这样，不如擦了去。”
　　“别！”我心中纳罕，这是谁的声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试着张开“我……是……什么？”
　　他又笑“你？是啊，你是什么呢？”他轻快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如我就叫你灵玉，虽不是玉，但你心性纯净如璞玉，璞玉有灵便可成器，好好教化必是个可造之材！”
　　他掬了一捧山泉，抓了一把黄土，不知使了什么仙法，我只觉得身体被什么填满，满满当当，这世上的贪嗔痴恨把我塞了个圆满。他缓缓说道“你原本是个空皮囊，如今我为你捏了一个魂，虽不及灵，但主位空缺你便会痴痴傻傻，等你日后寻回自己的灵，我便替你拂了这魂。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山间醴泉，是曦风暮雨，是万物的尸骸，也是百兽的君父。”
　　我听不懂，也不愿细想。结结巴巴又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他只道“我是盘古眼中的太阳星，是天上的三足金乌。”
　　“你心中有魔，似是早就深种。”他淡淡说道“若不除去，恐污染了那魂魄，伤之根本。”
　　我不羁笑道“我即是魔，何来心魔？”
　　“你心智懵懂，宛如孩提。”
　　他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正要细问他却不言不语。我立在原地，心中惶恐不安，周围的这些东西让我感到陌生，迷离中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说道“此后三百年不食百谷，聆听混沌戒律，替我好好镇守这一方妖祟，便可稳住心魔，净化身心。”
　　我信了他的鬼话，进了他给我挖的坑。对他，我总是深信不疑，这也致使我余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磨灭自己对他的所有信任。
　　坑内不知何时竖起了屏障，层层叠叠，坚不可摧。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雨落风吹，草长莺飞的这么些年月里，我时常听见一段悠扬的声音，说些什么天理纲常，人伦之义。听了些许时日，我方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戒律了，每当我感到孤单难受时，听见它都会缓解许多。
　　山下有一巨龟名唤孟君，身边跟着一个半大小子时常来看我，孟君伶牙利嘴，时常带着儿子来见我这个新山主。实则就是馋我的土坑，他儿子淘气，听说混沌戒律能开心智，她便绑了儿子让我们爷孙两大眼瞪窟窿一天又一天。时间长了，孟君和我也就熟络了，扛着三根硕大的香说要与我八拜之交，我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欣然答应。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那道声音消失了，那时，山河崩裂，传来一声巨响。我的心突然慌了起来。脑子里闪过一副画面，一只金黄色的巨鸟从天空陨落。山河失色，日月无光。那时，我的心也开始揪着疼。我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有种感觉想要宣泄出来，却找不到一个出口，我就这么疼的睡了过去。
　　自那日起土坑也变得没那么坚硬，至少那日我饿得难受时，总算啃到了一口土，由此可知这土坑也算是废了。
　　在又等了三百多个雨过风起的日子后，四周的土层已经被我啃的差不多了。无土可啃时，我的肚子发出了一种特殊的叫声，对此我很是奇怪，原来，除了心痛，还能有其他的感觉。一种奇异的渴望在我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闹腾。就这时我也想通了一些事，生在这大荒之所，为何就不能及时行乐？若是孤单，我便抓一个人陪我，若是饥饿，那把嘴巴塞到吐不就行了？管他心魔体魔，通通盘成石磨！
　　至此，我在这山中横行霸道的日子正式开始，我所到之处，无不鬼哭狼嚎，凡听到灵玉二字者，无不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