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17、叙事（十六）

　　叙事（十六）
　　中心小学食堂，是那种大开间，迎面便是一整排的玻璃隔断，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炒菜。食堂的桌椅和市局的一样，都是成套的，不锈钢桌子搭配四把橙色的椅子，一套桌椅只能坐四个人。
　　此时正常班级的孩子已经吃完离开，合并班的人又不多，邬云华和季寻来的时候一大半的学生都已经走了。陆小雨和乔垣因为被蒋老师训斥了一中午，来的比较晚，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两人没像往常买了午餐带走，要么是找角落里去吃，而是坐在了距离点餐台最近的位置上，正因为他们离得最近，所以邬云华在被食堂阿姨告知，食堂只能使用饭卡之后，直接走到了他们这桌。
　　“同学，能借下你们的饭卡吗？我给你们现金。”
　　陆小雨随着邬云华的话抬起头，就像陆小小对于季寻和邬云华没什么好感一样，陆小雨对这个刚与蒋老师一同出现过的男人也没什么好感，他想要说没有，向来不管这种事情的乔垣，却一反常态，将饭卡推给了邬云华。
　　邬云华直接拿起乔垣的饭卡道：“谢了，一会儿还你们。”
　　邬云华带着饭卡离开，陆小雨不满的问乔垣：“你借给他干嘛，万一是骗子呢？”
　　陆小雨说完，才想到乔垣听不到，他拿起自己的勺子敲了敲乔垣面前的不锈钢餐盘，陆小雨也不知道他是听到声音了，还是看到勺子了，反正乔垣抬起了头，陆小雨把刚刚的话用手语比划出来，乔垣也用手语回答他：“不会的。”
　　“你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现在的骗子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不会骗你。”
　　陆小雨还是喜欢说话，很多时候乔垣不会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但是有些时候，他说完，乔垣却会莫名其妙给出反应，有时候陆小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能听到，还是听不到。
　　陆小雨和乔垣这桌只有他们两个人，邬云华和季寻打完饭菜，自然而然借着还饭卡坐到了这张桌子上。从乔垣手中借走卡片的是邬云华，还回来的却是季寻，乔垣看到对方将卡片推向自己，他伸手去接，手指和季寻的手碰到一起。此时虽已是入秋，天还很燥热，但是乔垣所碰到的那只手，却格外的冷，他不觉抬起头顺着那只手看向季寻，季寻的手腕上是一条红色的线，乍一看就像保佑的红绳，可是仔细一看，那却是一道疤，环绕着他整只手，就好像曾经那只手被砍断过一样。
　　邬云华一口下去半盘子米饭，他一边吃一边问俩孩子：“不是早就下课了吗？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
　　陆小雨已经吃的差不多，只等乔垣吃完和他一起离开，他将面前的餐盘推到一旁，拿过买午餐的时候买的冰红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道：“我们是合并班的，都是这个时间吃饭。”
　　邬云华看了看四周道：“这个时间也不错，起码没人，你们几年级的。”
　　邬云华一直说话的举动让陆小雨更加反感，他有些不满地道：“你刚不是看见了吗？”
　　“我们刚就是路过，也没仔细看，就看到你们刚跟人打架了，为什么打架啊，小小年纪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找老师解决？”
　　打架的事情，陆小雨本来就觉得自己没做错，但是乔垣和老师好像都不是这么想的，所以邬云华问起来，憋着一肚子气的陆小雨道：“找老师才没用，老师要是不纵容他们抄，他们也不会骚扰乔垣，要乔垣给他们抄卷子。乔垣不给，他们连试都不考了，刘小东带头干扰乔垣，用小纸条丢他。”
　　邬云华五分钟解决午饭，他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道：“所以这男孩没生气，你生气了。”
　　邬云华说到乔垣，陆小雨看向站在一旁安静的没一点声音的男孩子，他一扫刚刚的盛气凌人，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了起来，道：“他不是不生气，而是生气也没办法？”
　　“没办法？”
　　“他不能说话，也听不到，所以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听不见，我听得见啊，我不能让他们那么欺负他。”
　　虽然早就知道乔垣的情况，但是邬云华还是假装很惊讶道：“听不见，那他怎么上课啊？”他看了看乔垣的两只耳朵又道：“也没看见他带助听器啊？什么都听不见，这能学的好吗？”
　　陆小雨像是自家的优等生被质疑了一样，当即反驳邬云华道：“什么叫能吗？他学习很好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担心两个人不相信，陆小雨拿出手机，找到了一张照片递给邬云华，邬云华将手机接过来，递给一直没说话的季寻看。那张照片也是在全国奥林匹克大奖赛时拍下来的，只是比起学校宣传栏里的那张，陆小雨手中的这一张没有那些复杂的背景人物，只有他和乔垣，而照片上的乔垣也并不像是那张集体合照中，是一张冷面的样子，他在笑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排白牙，笑得很灿烂。
　　“奥林匹克大赛？几等奖？”
　　“一等奖，全国只有他一个人。厉害吧。”
　　邬云华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是挺厉害的，他这么厉害，你呢，几等奖？”
　　陆小雨照旧吸着冰红茶，满不在乎道：“我没参赛。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来学校？”
　　“我们……。”
　　陆小雨问出这个问题，一旁的乔垣也正好吃完午餐，他在桌下拉了一下陆小雨的衣角，示意他离开。邬云华察觉乔垣这个小动作，为了留住二人，先开口勾起陆小雨的兴趣道：“你觉得呢？”
　　“你们这样的不像是有孩子的吧，要是为了孩子来的也应该是妈妈来？难道是来学校做工程的？学校要重建教学楼吗？你们到底是干嘛来的？”
　　邬云华正想着随便应付陆小雨一句，就听一旁正好吃完饭的季寻抬头道：“我们是警察。”
　　季寻的视线落在陆小雨身上，这让刚刚还是一副很自信的样子的陆小雨，突然变得慌张了起来，拿着冰红茶的他身体僵在那里，看着邬云华的眼睛，瞬间被恐慌填满。
　　就在陆小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刚刚就在拉她的乔垣，再度扯了扯他的衣角，陆小雨这才回神，就见乔垣打着手势跟他说：“我们回去吧。”
　　陆小雨随着乔垣的手势找回了一点神智，他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简单对话之后，恢复正常的陆小雨看向邬云华道：“我们得走了。”
　　邬云华和季寻一点都没有阻拦二人的意思，邬云华看了看表道：“走吧，你们快上课了，我们也该走了。”
　　两个警察没有追问什么，这没让陆小雨放松下来，反而让他更加不安，拿着餐盘跟着乔垣去情理处的他，差点打翻盘子里剩下的剩饭，还是乔垣眼疾手快，将餐盘从她手中接了过来。就在两个孩子要离开食堂的时候，邬云华突然道：“等等。”
　　如果说刚刚邬云华的笑脸对陆小雨是如蒙大赦一般的存在，那么邬云华再次开口叫住他们，对于陆小雨来说，就好像恶魔自地狱发出的挽留之声。乔垣听不到，所以还是向前走的状态，但是陆小雨听得到，如果他装的像是乔垣一样听不到，就太刻意了。
　　陆小雨回过头，邬云华已经走了过来，他拿出手机站在陆小雨对面道：“刚忘了给你们钱了，我没带现金，加你个好友，稍后把饭卡钱打卡给你们。”
　　陆小雨本要说不用了，走出几步没看到陆小雨跟上来的乔垣回来，他将陆小雨拉到身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邬云华，邬云华扫了乔垣的手机，加了他的好友之后，两个孩子离开食堂。邬云华回到位置上，季寻已经将他们的餐盘整理好，此时正等着邬云华回来。
　　坐回桌子的邬云华摸着下巴思量道：“你说那男孩到底是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八成是听得见。”
　　邬云华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乔垣听得见，却要装聋子。
　　“聋子和哑巴有聋子和哑巴的好处？他爸被他妈妈杀死，他妈还差点杀死他，如果他不是聋子，不是哑巴的话，得有多少人会去议论，会去试着从他口中探听，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一次的讲述对他来说，无疑是将刚刚愈合的伤口，重新扒开，再次露出血粼粼的肉来，那些好奇的人满足离开，留给他的却是一身的伤痕。所以要是你，你愿意做一个正常人，还是愿意做一个哑巴。”
　　“要这样，我也愿意做个哑巴。对了，你刚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们是警察。”
　　季寻不在意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吗？”
　　“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很奇怪，你是怀疑这俩人和南门市场的案子有关系？”
　　季寻道：“不知道。”
　　季寻如此无视邬云华，让邬云华十分不满，他道：“我终于明白刚那于老师为什么一直看着你了。我还以为她喜欢你呢。现在看是因为你跟乔垣太像了，区别就是一个是真聋，一个是假聋。”
　　邬云华和季寻上车之前，邬云华给陈伟方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查询两个孩子的情况。
　　和邬云华失联快一天的陈伟方，收到消息当即不吝惜讥讽邬云华：“您还能想起来您是谁呢？”
　　“少废话。让你查什么你就查什么？”
　　邬云华把手机关掉，问季寻：“之后去哪儿？”
　　季寻扭头看向邬云华，一脸拒绝的表情，邬云华则是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季寻见状道：“去南门市场吧。”
　　汽车启动，邬云华道：“你真怀疑南门市场的案子不是成年人干的，你不会怀疑那俩孩子吧，那俩孩子加起来都没成年？怎么杀个成年人？这又不是开玩笑？”
　　“杀人也不一定自己动手。”
　　季寻说出那句话的口气很淡然，就好像在说“水开了。”“开车看路。”“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邬云华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就好像那种借刀杀人的事儿，他以前常干。
　　那辆黑色的suv开出学校，乔垣和陆小雨从旧楼那颗大雪松下走了出来，比起乔垣的一脸淡漠，此时的陆小雨慌急了，她道：“乔垣，怎么办？”
　　乔垣像是听不到陆小雨的话，又像是听得到，他静静看着离开的那辆车，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