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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捉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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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庆幸的是,罗博摔下来的动量还没大到把顾聂一并撞得滚下下去,但顾聂也在那瞬间被带着退了一步。一个人,在这样光滑的路上走还勉强可以,但两个人,一个人还带有向下的力,即使是顾聂也没法稳住重心。罗博扑到顾聂怀里时,顾聂已经反应过来即将发生的事,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把伞传给身后的夏川卿,他顺势握住伞柄的下端,抽出伞里藏着的东西。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暂留,顾聂左手握着一道银光,右手拦住飞下来的罗博,然后,他的左手生生地拧成一种诡异的角度,手里的东西瞬间插入石阶之间的缝隙里。
那是一把通体银色的长刀,长刀开刃,被顾聂和罗博的合力压下了近六十度,但它仍然在缝隙中插着,没有任何细微的移动。
刀的弧度慢慢地减小,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罗博也被顾聂松开,重新站稳。
可这件事情的核心人物——顾聂,没有立即站起来。夏川卿把伞移到他头上,不让大雨再给他湿了大半的衣服雪上加霜。
喘了几下,顾聂半跪着抽出夹在石缝中的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递给罗博,然后扶着罗博慢慢起身,起身起到一半,顾聂又弯下腰挽起自己的裤腿。夏川卿低头,顾聂的右小腿很明显青了一大块,还有些肿,在中心处还有明显的血迹,虽然那点红色很快就被水冲走,但那一瞬间的红依旧触目惊心。
那种红,让他恍惚间记起他自己手臂上曾出现过的红色,也是这样的狰狞,在暗色调的底色之下,就这一点的鲜艳,夺目之余,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痛感。
不知怎么的,夏川卿脑海里出现了一种并不什么应景的想法:那一定很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雨声沉埋,开头完全听不见,只有后半句传到了顾聂的耳朵里:“……那个是我弄的吗?对不起。”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踹两脚可以给我踹出骨裂也是厉害了。”也许是疼痛的缘故,顾聂有些微微的不耐烦,这种从来没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在这个特殊的场景下弥散开来,连带着夏川卿都压不住心底焦躁的情绪。
夏川卿有些烦闷地辩解道:“我问的又不是骨裂……”
“骨裂?严不严重,你现在怎么样?”在夏川卿和顾聂短暂交谈的这几秒,罗博也急了。也许是因为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责感作祟,他的思维转的特别快,虽然只听见“骨裂”两个字,但却马上从顾聂别扭的动作和表情里感到了不正常,也一下子反应过来现实的严峻。
“没什么,刚才磕了一下,我们先上去找个地方再停下来,在这里太碍事。”顾聂微笑如常,“哦,还有,庄凯,拿张纸把刀擦擦,一会放回原处。”说完,他用眼神催促了一下还当机在原地的罗博,然后被架着一步一步穿过人群。
在穿过人群前,罗博把刀递给了庄凯,而后者早就准备好了餐巾纸。
最后,那把擦干净了的刀辗转来到了夏川卿的手里,他默默地接过那把被赋予了重要使命并成功完成的刀,效仿顾聂抽出它来的样子,把它再插了回去。看着银白色的刀锋与纯黑色的伞柄严丝合缝地成为一体,夏川卿突然发现顾聂身上还真的有很多不为人知秘密,无论是他今天突然从伞中抽出的那把刀,还是那他好到令人刮目相看的包扎技术,还是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妈和他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过去,一切都好像笼在一团雾里,让那些站在雾外不敢进入的人迷茫与迷惑。
夏川卿不敢说自己进入了雾里,他连自己的雾都没能拨开,更别说是别人的。
看着面前三人拾级而上的背影,夏川卿撑着伞紧随其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夏川卿打的伞比比萨斜塔还要斜,所有的雨都从罗博和顾聂一侧滑落,成了一道透明的水帘,两人被紧紧护在其中,伞幕里顾聂笑的一如既往,罗博却绷紧了脸,神色严峻。反观夏川卿这边,情况完全不一样。
顾聂的伞很重也很大,这是不假的,但这样的一把伞并没法严严实实地遮住三个人,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雨天。
相对于罗博和顾聂那里是一片风平浪静,夏川卿这里只有半个肩膀在伞下,他自己的伞早在之前就收掉挂在了背包上,现在他两只手都握着顾聂的伞,为了保持它的平衡,夏川卿也没有再撑开自己的伞的意思。
离平台还有十来个阶梯时,顾聂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定定地看了眼夏川卿。后者衣衫湿透,却在看见他回头的一瞬间露出一个别担心的笑来。
那笑容像是大雨里怒放的紫叶李,在熟悉之余,让人品味到一种亘古不变的安心。
雨,就这样下着,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不停。
风裹挟着水珠砸在夏川卿的脸上,身上,手上,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狂欢持续着,一直持续到罗博扶着顾聂来到一处小平台,那里有石质的长椅。
顾聂终于没有再强撑,而是从包里掏出防水塑料布,铺在了长椅上,接着罗博就心有灵犀地扶着他坐下。一群人就这样攒聚在了一起,庄凯和夏川卿手里的伞也终于能够完成它们遮风挡雨的任务,至少,夏川卿不必再半边身子流落在外。
不过,现在的重点还是顾聂的伤。
准确来说,是伤上加伤。
如果加上夏川卿踹的那两脚的话。
“罗博,帮我拿着包,我找找东西。”顾聂没有提夏川卿给他带来的淤青,只是平淡地找出他需要的物品,“酒精棉,纱布,唔……防水的也找一个……”
说着,顾聂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按压了几下自己的小腿,然后,微笑缓缓消失。
“怎么了?”罗博眼见情况不对,出声询问。
“还真是骨裂,刚刚那么说主要想吓吓你们的。”顾聂的表情有些不易觉察的微妙,但他随即说了句话,让群情激愤的大家没有激动到马上跳起来,“但应该没有太剧烈的位移,一会儿找个东西固定就好了。”
虽然顾聂说的轻松,可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带着严肃的笑容,一旁的三个人也都看出了他打趣的实质,也知道了他状况的不容乐观。
“顾聂,你就说要什么,我们来找。”庄凯看了全程,迅速找出了事情的关键,“你带了手机吧,先拨个120,我们再把你抬下去,你躺好就成。”
听到这里,不光是庄凯,连顾聂,罗博都笑了。重量级伤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翻庄凯,道:“120就不用了,这样传出去对学校的压力有点大,而且就只是轻微骨裂,真不是什么大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为学校考虑?你的手机呢?”罗博焦急地回望一眼脚下的山路,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经再次启程,不一会就会到达顾聂身在的平台。这个小平台光是这几把伞就显得拥挤的很,要是下面那乌泱泱一大群人再上来,就算他们不在这儿留步,人流带来的巨大惯性也会让他们四个难以应对。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打不打电话,而是上山的人。”夏川卿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不要作死搞出二次受伤来。”
“是啊,还是我同桌最机智。”顾聂语调懒散,动作却恰恰相反。他手脚麻利地用酒精棉擦拭好伤口,然后“唰唰”几下拿纱布包裹好伤处。
万事俱备,只是没有可以用做支架固定的东西。
这时,一只手递了过来,手里握着两根钢管,一看就是折叠伞的两个部件。
有人拆了自己的伞,拆了这下雨天里必不可少的工具。
雨声掩盖了伞骨崩解的声音,“哗啦啦”的声音是那么大,大到在接过这个简易支架时,会有种世界里只余下自己和对方的感觉。
顾聂抬头,迎面,夏川卿神情依旧像覆了一层霜雪,但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让这一切显得不那么真实。甚至,顾聂在夏川卿的面无表情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动容。
夏川卿的嘴唇动了动,顾聂只听见了破碎的几个字节。对方好像说了很长的一段话,但自己却没听出个所以然。顾聂的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有名为遗憾的情绪涌了出来。
酒精擦过伤口是很疼的,顾聂在看到夏川卿表情的一瞬间有些愣怔,他恍然间想到一个月前对方那个奇怪的伤口,那时,他好像也用过酒精棉。在过去无数次与伤痕打交道的记忆里,他知道酒精与血肉接触的痛感都会穿透所有的大脑神经,让人无处可躲,只有痛到失去知觉的结局。
夏川卿也经历过,所以知道有多疼,也知道,这样的表情下藏着怎样的坚忍。
“谢谢了。”顾聂勾起嘴角,仿佛不知道伤口究竟有多疼。他只是迅速地抓紧在大队人马来之间的那一分钟,用胶布和钢管把腿固定好,最后,他放下卷起的裤腿。除却依旧从罗博身上借力的手,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刚才那个伤至骨肉的那个人是他。
他笑起来时,仿若依旧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顾聂。
没有受伤,没有被雨淋湿,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用谢,身为同桌就要互相关心。”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听见夏川卿胸膛里短暂的嗡鸣,这句话在事件巨大的洪流中似乎显得无足轻重,也确实无关痛痒。
被“互相关心”的同桌笑了笑,没说话。
“我们该走了。”顾聂就这笑指了指罗博,“来,背我下去吧。”说完,他歪了歪脑袋,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可不能自己下去哦。”
听到顾聂的话,罗博没有犹豫,半蹲下来。顾聂也轻轻松松地趴到了罗博的背上,虽然罗博比他还要矮上一点,但丝毫不影响这种猪八戒背媳妇的诡异画风。
两人出发后,夏川卿也紧随其后,为猪八戒和他的“媳妇”撑起伞来。而庄凯,一马当先地走在了众人之前,担任了引路者的角色。
直到一群人走上计划内的路途时,顾聂终于消去了他脸上的笑容。没人看到他了,他也不需要再挂着笑容让大家放心。疼痛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可以避免被别人看见,也可以不声不响地拒绝所有怜惜。
就像老妈说的那样,做一个有硬度的灵魂。
下山是件不容易的事。
一路上,顾聂像个货物似的,被三个人轮流搬运着。
被搬运的货物也不安分,,有事没事拽拽“搬运工”的头发或是调侃几句。
“罗博,没背到代丁彤却背了我什么感想?”
罗博:“……”
“英雄救美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爽?要不要再试一次?”
罗博:“……”
“罗博,你觉得我今天那惊天一刀帅吗?”
罗博:“……顾聂,你别说了,受伤了就消停点行吗?”
顾聂戳了戳罗博的头:“还不是你闯的祸?等会张西风肯定要找我谈话。”
“谈什么?不应该是把你送到医院吗?”
“是啊。”顾聂兴致缺缺地回答道,“但我身上可带着管制刀具呢,他不找我找谁?”
妈的,好像顾聂说的还真是。
罗博耸拉下脑袋:“那你准备怎么办?你那把伞刀是你老妈带来的那把吧?你老妈有没有说过什么善后措施?”
“她说要是事出突然就让班主任打电话给她,前提是我没有用刀伤人。”顾聂“啧”了声,“虽然我并不觉得我老妈会有多靠谱,鬼知道她会整出什么理由。”
顾聂假门假式地叹了口气:“反正这把伞是要被没收了,也不知老妈能不能要回来。”
罗博:这种时候你还关心这个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