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07、交易

　　布尔紧拧着眉，盯着慵懒地半倚在榻上的靳先生，用生硬的中原话对其说道：“你要我给的东西，我给了。我的条件，你也要做到。”

　　“喏，”靳先生随手抛出一个小物件，丢进了布尔的怀里，“就放在杂物间的角落里，二王子早就忘了。”

　　布尔双手捧住，手指微微颤抖地展开，躺在手心的是一个尺寸娇小的口弦琴，像小女孩用的东西。布尔看着它，双目失神地轻声说道：“这还是我亲手做给她的呢。”

　　靳先生的眉眼间闪过一瞬的悲悯之色，他道：“我能找到的遗物只有这个，尸骨是真找不着了，许是抛到荒原里喂了天鹰了。”

　　“谢谢你。”布尔紧紧攥住口弦琴，末了抬头说道。

　　“你是个好兄长，”靳先生不知出于何意，开口安慰道，“世间多的是知交反目，手足相残的戏码，你们兄妹俩能这样互相挂念，已经很幸运了。”

　　幸运吗？布尔茫然地想着。全族都在北疆的扩张中碾为尘芥，自己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被尤格萨隆挑玩具一样带了回来，成为不见天日的娈.童奴隶。胡格尔是自己挣扎于世间的唯一念想，最终却连死都见不到一面。

　　不过布尔很快收敛了情绪，平静无波地对靳先生说道：“大王子已经用你的图纸赢得了坪州，我也拿到了胡格尔的遗物，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拿到图纸的吗？”靳先生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布尔的身形微微一顿，略转过头来说道：“你的事，我不关心。我说过，我们只是交易，你拿出我想要的东西，我才会帮你。”

　　“哦，那你下一个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靳先生饶有兴味地追问道。

　　“尤格萨隆的命。”布尔说完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帐子里沉寂了良久，终于听到榻上的人幽幽叹了一声：“世间竟然还有人为了真情奔波，真是又天真又可爱。”

　　“跟我们当年一样吧。”靳先生低头转起拇指上的扳指，喃喃自语起来，“可惜你醒了，我也醒了，大家都醒了，没有一个人会留在那个梦里。”

　　坪州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城内却是出乎意料的并不十分混乱。尤格颜苟的袭击堪称快准狠，早有预料似地突破了机关的弱点，加上傀儡的身形矫健，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让先前的北疆军队见之色变的机关布防，让王尨等人措手不及。傀儡时辰一到纷纷消散，尤格颜苟又备上新的一批傀儡清扫了战场，大张旗鼓地重新占据了坪州城。

　　“神武将军果然厉害，您简直能洞察天机！”属下抓准了机会，立刻对尤格颜苟溜须拍马起来。

　　尤格颜苟很是受用地大笑起来，然而得意过后，他重新拿起那份标记着坪州机关诀窍和薄弱之处的图纸，一些疑问也隐隐浮上了自己心头。

　　这种图纸应该能算得上是最高级的一国机密了，常年呆在北疆的靳先生，是从哪里拿到的呢？

　　不过疑问盘旋了没多久，很快就被尤格颜苟丢在了一边。十几年相处，他对靳先生的能力从未怀疑过。连困扰北疆许久的邻边部落，他都能有条不紊地一点一点剿除，区区一张图纸，怎么难得倒他？

　　尤格颜苟又重新惬意地靠上了椅背，转而向下属问道：“王上招募的奇人异士什么时候能到？”

　　“回大王子，奇人异士和援军一起赶来，不日便能到达营地。”属下回禀道。

　　“很好，”尤格颜苟满意地一点头道，“我独自操控傀儡这些日子，看着风光，其实也是有些吃力了，这次正好能多几个帮手。”

　　“那么，您要把傀儡术都交给他们吗？”属下好奇地问道。

　　“笑话，”尤格颜苟嗤笑道，“不说傀儡术难学，一时半会教不了这么多。就凭那些三教九流，岂配把本王子的毕生绝学学了去。本王子需要他们，不过是借他们的人用用而已。”

　　属下听得一头雾水，只是尤格颜苟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抬手挥了挥，示意属下退下。待人走后，尤格颜苟拿出养蛊的手炉把玩起来，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里渐渐成熟。

　　京师。

　　陈平把消息夹在家书里寄出之后，整日惴惴不安地等待回音，把装蛊虫的瓶子始终揣在兜里，不时拿出来观察一番，只是总不敢轻易动手。

　　这日，他忽然收到张伯家的邀请，说是让他去小酌一番。陈平知道张伯无事不登门，顿时觉得事有蹊跷，便面不改色地换了身衣服，装作日常上街逛逛地出了门。

　　到了张伯门前，陈平顿住，抬手扣了扣门。张伯很快过来给他开了门，神情完全不似平时的淡漠傲慢，只见他激动地抓着陈平的手，便拽着他往里走便说道：“你猜猜，谁来了？”

　　“谁？”陈平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忽然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这位是……”陈平愣了愣，向那身影出声询问道。

　　那个身影闻言转过身来，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说是中年，其实只是乍一眼看到的是他如瀑的青丝里掺了丝丝白发，不免显人苍老，可再细看那人面容，五官精致瘦削，脸色过分苍白，使他看起来倒更像是三十出头的青年。从长相上看应是个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可眸色淡然如水，又像看透红尘的名家高人，再到他颀长玉立的身形上，不知是不是陈平的错觉，总觉得那人挺拔的姿态微微有些僵硬，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陈平从未见过一个人周身上下的气质可以如此矛盾，一时竟愣愣地移不开眼。

　　“这便是我前几日同你说的乔神医啊！”张伯激动不已地向陈平介绍道。

　　陈平再一次愣住，抬头对上那男人浅淡的瞳孔，对方含蓄一笑，礼貌地对他说道：“陈平兄弟，初次见面，在下乔默，是个江湖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