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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身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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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芳华冲进上房时,整个上房已经乱成一团。
下人们进进出出,请大夫的请大夫,找人的找人,陈氏正趴在谢海昌床边撕心裂肺的嚎啕,一边哭着老爷,一边哭自己命苦。
谢海昌躺在榻上,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见谢芳华进来,无力地抬了抬手,一张口就是一口血沫,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谢芳华的双眼,泪水跟着奔涌而出,“阿爹!”
怎么会这样?早上阿爹出门前,还笑呵呵地跟她说了会儿话,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变成了这样?
“阿爹!你怎么样阿爹?”谢芳华脚步踉跄,扑到床前,哆哆嗦嗦用袖子去擦谢海昌嘴边不断涌出的血沫,嘴里不停道:“阿爹,你别说话,大夫很快就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谢海昌看着谢芳华,微微摇了摇头,张嘴想说话,又是一大口血沫。
陈氏揪住谢芳华的衣服,所有的怒气和伤心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口子,“都是你这个丧门星!你不回来,这个家好好的!你一回来,就把老爷害成这个样子!都是你!”
谢芳华似是没有听到陈氏的话,只是不停用袖子去擦那些血沫,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完。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华儿说……”谢海昌吞了一口血沫,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下人闻言连忙架起声色凄厉不断咒骂谢芳华的陈氏,退出上房,将空间留给了父女二人。
谢海昌颤巍巍向谢芳华伸出一只手,“华儿……”
谢芳华用力抓住那只手,攥得紧紧的,“阿爹,我在,我在。”
“阿爹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唯一做过……一桩亏心事……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十六……年……”谢海昌声气断续,眼神望向虚空,回忆着当年,“华儿,是爹对……不住你,我当年……一时贪心作祟,才将你,抱了回,来……实际……你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当谢海昌提到谢芳华并非亲生的时候,门外咚的一声,有人惊呼喊着太太。
谢芳华无心在意那些,只摇着头泪如雨下,“这些我都知道,阿爹,你别说了,不管是不是亲生,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爹!”
当年她穿越过来时,只有几个月大小,被一个气绝多时的仆妇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几欲窒息,是谢海昌将她从那仆妇身下抱了出来,带回谢家养大,这些她都知道,所以这么多年,无论陈氏对她如何冷漠,她都不怨,因为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陈氏的孩子。
“你……知道?……你那时……那么小……”谢海昌看着谢芳华,瞪大了眼睛,半晌,笑了一声,“也对……我的华儿……这么……聪明……”
他咳了一口血沫,人好像有了几分精神,说话也顺畅许多,“当年世道,太乱,我被流匪,抢了货担,身无分文,只能四处游荡,就在那时候,听见了,你的哭声,那么华美的襁褓包着你,小小的一团,头上带的铃帽坠满了金铃铛,一看,就出身富贵人家……”
谢海昌抖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递给谢芳华,“这应该是你亲生父母,给你的,我当年,把那些贵重物件都拿去当了,唯有这一件,没舍得,想着给你留个念想,将来也好和你亲生父母相认……华儿,你不会怨爹吧……”
谢芳华拼命摇头,看都没看那个长命锁一眼,“阿爹,我怎么会怨你,如果不是你,女儿早就死了,是阿爹给了女儿第二次生命……”
谢海昌闻言,面上带了一丝释怀,“不怨就好,不怨就好……去叫他们都进来吧。”
见他生机渐弱,谢芳华忍不住心中恻然,高声唤人进来。
随着众人一起进来的,还有凤阳府四五个有名的杏林圣手,几位大夫看到谢海昌第一眼,便大感不妙,果然,等轮流诊了脉以后,互相对视一眼,皆是神色凝重。
“谢老爷胸骨被惊马撞断,断骨已扎入五脏六腑,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现在趁人回光返照,还有一丝清明,你们有什么话就赶紧说说吧……”年纪最大的大夫摇头叹息。
谢芳华浑身冰凉,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
“老爷呀……”陈氏又拈着帕子开始嚎啕。
“怎么了这是?阿爹怎么了?”被下人从醉月楼抬回来的谢景睿,此刻还有些迷迷瞪瞪,弄不清状况。
谢海昌没理儿子,侧过脸扫视着众人,似是在找谁,朱大管事老泪纵横,上前几步,哀哀叫了一声,“老爷……”
看到他,谢海昌神色微松,动了动手指,“印……信……”
朱大管事擦了把眼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着谢海昌的印信和他名下所有产业的契纸,“老爷,在这,都在这。”
陈氏哭声一顿。
谢景睿此刻也总算缓过了神,嗷的一嗓子,扑到谢海昌床前,哭得像个大孝子,“阿爹啊,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你走了让儿子怎么办啊,我滴阿爹啊……”
这一番哭嚎,抑扬顿挫,堪比山路十八弯。
谢海昌闭了闭眼,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吞咽一口,强撑起精神,示意朱大管事将匣子交给谢芳华,“我死了以后,谢家名下所有产业都交给华儿打理……”
“老爷你糊涂了不成!睿儿才是谢家嫡子嫡孙,谢家的产业都应该交给睿儿才对!怎么能交给一个外人!”陈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匣子,‘外人’两个字咬的极其重。
谢芳华也不肯收,“阿爹,阿娘说的没错,这是谢家的产业,应该交给大哥。”
谢景睿对妹妹的知情识趣还算满意,一边干嚎,一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以后一定对大妹妹好一点。
“我还没死!谢家的产业交给谁,我说了算!”谢海昌冲陈氏吼了一句。
他人虽有些气力不继,但威严还在,陈氏被他吼得缩了缩,又心里又气又恨,很是不甘。
谢海昌喘息片刻,再次握住谢芳华的手,“谢家如今的财富本就是因你而来,现在交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你大哥……是个不成器的,谢家交到他手中,我不放心……华儿,看在谢家养育你……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替爹撑住……谢家……就当阿爹求你…还有景煜,找……找……”
话未说完,人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但双手依旧紧紧抓着谢芳华的手不放,眼中充满了希冀。
谢芳华泪如泉涌,回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冲脸色灰败的谢海昌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应下,谢海昌像是放下了最后一桩心事,嘴角浮现笑意,接着便双手一松,无力地滑了下去。
“阿爹!”
“老爷!”
屋内,顿时哭声震天。
………………………………
谢海昌身为凤阳府首富,他意外身亡的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同时也飞到不少人家的案头。
“王爷此举太过鲁莽,杀了谢海昌,与杀鸡取卵何异?我若是一早知道王爷的打算,绝对会将此事拦下。”男人夏袍长袖,皱着眉将手中的茶杯扔到桌上。
凤阳王端坐在书案后,神色有些不大自在,心下明白对方这是怪自己先斩后奏,没有与他商议就动了谢海昌。
“算了,一个小小的商户,死了便死了。”男人挥了挥手,神色稍缓,忽的话头一转, “你刚才说他临死前,将所有产业全权交给了他的大女儿?”
凤阳王点头,“他一向偏疼那个大女儿,不过没想到会偏疼到这种地步,谢家偌大的产业,他竟然越过嫡子,交给了女儿,着实令人意外。”
自古以来,祖宗基业,父死传子,无子传侄,即便是亲生女儿,也要排除在外,因为女子一旦出嫁,冠上夫姓,回门即是客,没有人会把家族的命运交到一个外姓人手中,谢海昌此举实在有违常理,令人摸不着头脑是一,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而且,据谢家的下人说,这个大女儿很可能不是谢海昌亲生之女,这消息是否属实,本王还未查证。”凤阳王又加了一句。
男人略微沉吟了会儿,“若是亲生,尚能理解一二,若是并非亲生,谢海昌还执意将产业交到她手中,足以见得此女是有其过人之处的。”说到这,免不得又是气闷,“说到底还是崔仁德无用,若是一早笼络住谢家的大女儿,事情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凤阳王道:“先生稍安勿躁,如今谢海昌已死,谢家的产业交到那个女子手中,已如小儿捧珠于闹市,落入咱们的口袋,不过是个时间早晚而已。”
男人摇了摇头,“如今公子已经长成,宏图大业迫在眉睫,银钱上半分也耽搁不得,谢家的产业,咱们还是要早些拿到手里才能放心。”
凤阳王‘嗯’了一声,“先生所言甚是,本王一定尽快将此事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