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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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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常心铮家住下了。
他居然为我借了地理课本,还有几本地图册和笔记。
我心里感激得要命,表面不动声色。
他白天不太在家,我家那份工作给他留着,他便在那个时候去图书馆,到晚上六点回来,与我一同吃饭。
姆妈知道我在这里,却意外地放心,大概是常心铮身上那种莫名靠谱的气质,她只派了司机来送我换洗衣服,并未劝我回去。
我好生惬意。
我去不了学校的图书馆,就在屋子里读地理书本,顶楼光线好,照得世界地图亮得不行,常心铮这里的茶只有粗叶子,我泡上第三遍才能喝下。
太苦了,他怎么受得了。
“提神,”常心铮轻描淡写,“比咖啡好。”
我揉着眼睛看他,他还没睡觉,坐得板正,手里拿着杂牌钢笔,几乎不带停地圈点勾画,我看得困,却不想睡。
常心铮会揉我的脑袋,他把我当做弟弟。
自从一张床上睡觉后,他就对我随意很多,以前从不过问我的事,现在居然会骂我挑嘴,可他话再多,我也觉得心里安静。
他已经不叫我少爷,叫我沛文。
我仍叫他先生。
姆妈给我递话,欧洲那里签证出了问题,我还可以死皮赖脸地在常心铮这里待着,我当然乐意,我那娇弱的肠胃居然变得粗糙起来,甚至能吃下一大碗烂肉面。
我不再满足于在屋里看书,我骑着常心铮的自行车去市里办了借书卡,开始写笔记。
纸上谈兵也令我快乐。
常心铮问我想要做什么。
若是一个月前有人这样问,我定会说要把密斯李搞到手,可我现在居然不再想女人,只是偶尔会想一想常心铮。
“我想做田野调查。”
他笑,又很快皱起眉头。
日子过得好快!我在常心铮这里住到了十月。
这天他回来得晚,身上居然带了酒气,我好讶异,看着他一路踢着鞋子,一头倒到床上。
“香河事变,”他的脸埋在被子里,“县长跑了,说是自治……日本人是为了策动华北五省,混账!”
我第一次听他讲粗话。
“会打到上海吗?”
我的脑仁大概和麻雀差不多,满心眼里只有上海这么一寸三分地。
常心铮露出一只眼睛看我,是看无知幼童般怜惜的眼神:“会,日本人要的是整个中国。”
我胆战心惊。
他坐起来,揉乱我的头发,长长地叹气。
常心铮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我开始想他。
姆妈那里催了我很多次,都被我搪塞回去,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家,我告诉她常先生在家里为我补习英文,我每日看书,好的不得了。
天气越来越冷,晚上常心铮写字的时候会停下来呵手,我第二天就买了热水袋,充满期待地看他,等待表扬。
“谢谢沛文,”他垂着眼睛笑,“但是我冬天生冻疮,用热水袋会又痛又痒。”
我便去捉他的手看,果然已经有些地方开始发红,他手指修长苍白,冻疮就更加明显。
到了晚上,他把灌满水的热水袋塞我被褥里,我拿给他,他又塞回来,我干脆坐起来掀开被子,和他躺一块。
“一人一个被子冷,”我理直气壮,“盖两层暖和。”
热水袋就在我俩脚中间躺着,都能暖和得到。
我耍心机呢,我偏不买两个。
常心铮出门时穿得越来越厚,像圆滚滚的球。
我给他买了手套。
红色粗毛线,很漂亮的。
上海好冷,冬天的风不要命地刮。
华北一直传不好的消息,阎锡山被日本人策反,要搞华北五省自.治,把这里变成第二个东三省。
我知道常心铮也在搞学生运动。
这天他回来,一说话嘴巴里就往外冒白烟,外面太冷了,我捉着他的手给他暖,常心铮不挣扎,定定地看着我,知道我要同他讲话。
“我想考大学,”我说,“不想去英吉利了,我要在国内读地理。”
他笑起来:“好,好,读书是好事。”
听说我要读书,他怎么比我老子还高兴。
晚上我买了绍兴酒,把打包回来的菜在桌子上摆开,常心铮这点很好,不矫情不讲究,桌上可以放圣贤书,也可以放盐酥小黄鱼。
我知道他不痛快。
他已经在报社找好了实习的工作,却被限制得很厉害,翻译什么内容都得一个个打报告,我瞧他这俩月,知晓他既无背景也无朋友,只好乖乖听话,去翻那些三流爱情小说。
常心铮很好,他不诋毁,也不抱怨。
“开卷有益嘛,”他疲惫地捏自己的眉心,“既然是书,总有受众。”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喝了好多杯,我只喝了半杯。
他不许我多喝,却把自己灌醉了。
我不是君子。
“小孩,”他笑眯眯地撑着脑袋,“等你长大了再喝酒。”
这个憨逼,他连女人都没碰过,却叫我小孩。
他累了,困了,踉踉跄跄站起来,去外面刷牙洗脸,又歪歪扭扭地回来,我故意没去扶,却在他往床上扑的时候拉了一把,两个人就一起倒在上面。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眼角带着红。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我的傻先生呦,醉成这样,却一点也不设防,把自己最美最不加掩饰的神情给我看,我他妈又不是圣人,要是不做点什么,简直天理难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要睡觉。
我不许他睡。
我趁人之危,我胆大包天,我——我亲了他。
我把他压在身下,动情地吻那朝思暮想的嘴,他脑子发蒙又醉得厉害,居然由着我放肆,那嘴唇被酒烫过,又热又软,我满心壮志豪情,想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万一就这么一次得亲个够本等等,狠狠咬他。
他招架不住,往后仰去,最脆弱的脖颈也露给我看。
我顺着去摸,男人的身体没女人的细腻,我却激动得如同将初尝人事,可我的手被捉住了,常心铮用力把我的脸往后掰。
他脸上血色尽褪。
“沛文,”他呵斥,“你醉了,你疯了!”
完了,他醒了。
我那三分酒意瞬间被吓得灰飞烟灭,他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小孩,我吓得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下来,一骨碌钻回被窝。
我俩一同喘气。
都没再讲话。
他再没提这件事,待我一如往常,轻飘飘地揭过了。
我却越来越难捱,笔记本上写不出字,写的全是常心铮。
我知道,我陷入恋爱了。
我完了,我大事不好了,我他妈爱上了一个男人。
我他妈在常心铮的房子里待着,这地方连厕所都是公用的,我只能在床上打手.枪,我边打边哭,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这般窝囊。
去法租界打听打听!从紫珍珠问到女学生,我林沛文他妈的何时缺过女人!
我他妈躺在一个破房子里哭!还是为了个男人!
我的脑壳大概是坏掉了。
当机立断,我收拾东西要走,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给家里联系,叫司机晚上来接我。
想了想,我还是给常心铮留了纸条。
“回家读书,勿念——沛文。”
他应该会高兴。
我逃也似的回了家,爸爸破天荒地在客厅等我,还送了我一辆小轿车。
“德国货,嘎嘎漂亮。”他把钥匙放我手心。
他还是认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得哄。
姆妈给我喂糖糕吃,拉着我看了又看,说我瘦了,说我黑了。
笑话,我除了去图书馆就是在常心铮家,连个太阳都不怎么见,以前还会打高尔夫,现在居然说我黑了。
姆妈抱着我,哭了一场。
我回到家,就不想读书了。
和朋友们玩了好几次,歌舞团,香烟,保龄球,除了女人外,一切最好最新奇的玩意我都想尝试,可我还是兴致缺缺,张二少笑话我,说我看起来像乡下土佬。
我好想常心铮。
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