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世界尚未崩坏》月光士多

32、五味杂陈

　　虐狗的人叫做蔡辛。住在城郊的一个破败的居民区里，那个居民区是上海城区早年建起的老式居民楼，空间逼仄，蔡辛住的那间一居室房间朝北，常年潮湿阴暗。居然站在门口，还没进门就闻见一股刺鼻的味道，是动物太久没洗澡散发出来的气味和排泄物混合起来的气味。阿帆皱着眉头拿出两个一次性口罩，递给了居然一个，另外一个自己赶紧带上了，再多闻一秒他就要吐了。
　　居然自己的牛仔外套中掏出来一根造型别致的铁丝，回头对阿帆说了一句，“给你露一手。”铁丝插进钥匙孔，左右扭了一扭，“咔哒”一声，门就开了。阿帆咽了下口水，一脸崇拜的样子，“居然姐，我能拜你为师吗？”
　　“送给你了。”居然把铁丝递给阿帆，算是答应了。
　　一推开门，两人的表情齐刷刷的变了，似乎刚才打开的是通往猪圈的门，也是通往地狱的门。房间里狗屎遍地，五只小狗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到有人来也只是吃力的抬了抬眼皮。
　　“看样子这些小狗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是饿的。”居然掏出手机拍了一些照片。
　　“我带了一些面包过来。”阿帆说着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袋盼盼小面包，蹲在小狗旁边，撕成一点一点喂给它们。
　　“好了，先喂一点，咱们动作得快点了。居民楼人还挺多，最好别让其他人看到我们在这儿。”居然从乱糟糟的橱柜里扒出来几只碗，接了一些水放在小狗们面前。然后仔细戴上一双胶皮手套翻看检查了一下小狗们的身体，腹部和毛发下面有各式各样的伤疤，有些伤疤愈合后就没再长毛了，所以小狗们身上会有一块一块的秃斑。阿帆不忍心看，赶紧别过脸去，“蔡辛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养这么多狗，也不给它们喂东西吃，还这样虐待它们。”
　　“看起来挺正常的一个上班族，怎么会有这种爱好？”居然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他平时的生活状态。环视房间一周，窗帘是拉上的，所以本就阴暗的房间更是暗无天日，狭小的房间没有太多的摆设，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好像是一对情侣，居然有些好奇，拿起相框眯着眼仔细看着，照片中的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孩可不就是蔡辛吗，旁边的女孩应该是他的女朋友，两个人中间还有一只咧着嘴笑的金毛。
　　“我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居然放下照片，取下自己的手套，拉起还在喂狗的阿帆走向门外，“打电话给流浪狗收容所，让他们带这些狗狗回去。然后搜集一下蔡辛的资料，他的恋爱经历、家庭环境。先从他的社交平台着手。”
　　“嗯，好。”阿帆拿出消毒纸巾擦了擦手。两人刚把门从外面关上，就有一个老太太从楼梯上来。老太太看见他们站在蔡辛家门口，关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是蔡辛的……”
　　“我们是他的同事。蔡辛他昨天没去上班，我们来看看。”居然抢先说道。
　　“唉，你们公司是不是工作很辛苦啊？”老太太把胳膊上的菜篮往上挎了挎，叹了口气。
　　“嗯……是有那么一点儿忙。”居然找了个模糊不清的说法。
　　“我看是特别忙吧，年轻人身体是本钱。这小伙子整天熬夜加班，每天十一二点才回来，有时候三四点回来，早上6点多又出门了。本来住进来的时候健健康康的，还有个对象。这忙起来也没时间陪她对象，人家就跟别人跑了。看这孩子就越来越不对劲，你们在公司也多开导开导他。”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说着，不是抱怨的语气，看来是真的作为长辈在关心一个年轻人，“我住在他隔壁，这老房子隔音效果也不好，年纪大了夜里失眠，老是听见那孩子半夜回来，昨晚没什么动静，我以为他又在加班。”
　　阿帆和居然颇为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老太太，她关心的这个年轻人，有一定程度的心理疾病。
　　“那个……阿姨，您知道蔡辛他，怎么对狗狗吗？”阿帆支支吾吾的问道。
　　“狗？”看老太太的表情，应该是不知情。
　　“阿姨您住隔壁是吗？我们有了蔡辛的消息会回来告诉您的。”居然拦住阿帆，抢先说道。
　　“好，好。这孩子和我一样，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挺可怜，邻居之间是得互相照应一下，你们说是吧。”老太太的笑容很慈祥。
　　只是阿帆和居然听完之后，心里很难受。如果老奶奶知道蔡辛是个那样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阿帆和居然在附近找了一个咖啡馆坐下。阿帆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居然，“这是你要的资料。”
　　“卷发模特和拳击手的事情除了上次和你汇报的那些，还有一些新的发现。因为康德制药封锁了十年前的那次实验的所有消息，所以查起来有些困难。那次实验分为四期，拳击手参与的是一期临床试验，那期试验只是研究药物在人体内的药理和毒理作用的，参与者在二十人左右，当时没有什么大问题，进入二期试验的时候邀请了一些病人，小范围考察药物的疗效和安全性，一般来说不会出大问题，因为已经在小白鼠身上试验过了，但那次还是出了事，其中一人注射了药物之后当场死亡，另外一位出现呕吐、发热的现象，拳击手和那批次中的一个病人是认识的，所以他才知道这件事。据推测同年上市的那批药应该就是那次的实验用药，这批药是得到了政策支持，但后续确实出现了一些人群使用后发生排斥反应的现象，康德制药在一年后将那批药下架了。但凭借这个药，他们捞了不少钱。目前市面上已经不存在这种药物，那时候消息封锁的很好，没有什么人把这事再捅出来。”
　　“嗯，继续说。”居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阿帆说的一些细节。
　　“拳击手在实验后迅速暴瘦，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因为药物用量的多少对身体产生的作用也不同，如果摄入过多，会导致一些副作用。在那年康德急着上市又撤回的药物是治疗2型糖尿病的，属于曲格列酮，这款药物会引起的全身性不良反应很多，包括肌腱、肌肉、关节、神经和中枢神经系统等各个方面，拳击手后来的身体变化很大可能是因为这款药物。我后来去找了那个拳击手简单聊了一会儿，他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准确的证据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因果关系。我也问了一个医生朋友，他推测药物致死的原因可能是注射过量，曲格列酮会引起血清转氨酶升高，造成肝脏衰竭，但是那款药我们没有拿到手，也没研究过，不敢确定都是对的，但也八九不离十吧。哦还有，那个拳击手还跟我说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在实验台上死的那个人，叫白什么的，但具体名字不知道，好像是个单身汉，康德制药严禁参加实验的人之间有任何交流。”
　　“白？”居然想到了些什么，但只是一个疑问而已，没有往深多想，她听阿帆继续说下去。
　　“当时那些搞科研的发生过一些争执。就是关于药物是否要趁快推出的事情，市场上关于药物研发竞争激烈，如果同类药物先一步拿到专利，先一步上市，那么就会占有大部分市场和利润，所以时间先后相当重要。所以就出现了一种可能，药物在临床试验期间出现了不良反应，但研发部门在报告中隐瞒了这些事实。当时确实有一个高管是持否定态度的，但那个拳击手没办法确定这个高管到底是谁。”
　　目前已知的线索已经很清晰了，基本证实了她的想法并非阴谋论，现在她需要的是能证明她的想法的证据。
　　“嗯，那卫道士呢？”
　　“卫道士是本市一家小报记者，但那家报社三年前已经倒闭了，他十年前发完最后一篇报道就停笔了。我看了他之前的所有新闻稿，写得都很好，证据扎实，一看就是自己跑现场得到的素材，而且立场保持中立，思维很理性。”但是唯独最后这一篇，也就是……报道高管性侵案这篇，明显有煽风点火引导舆论的倾向。”阿帆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居然的反应，毕竟这里面也提到了居然的父亲，但居然依旧面不改色，镇静的仿佛一个局外人。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居然收起文件夹塞进书包里，“记得今天打电话给流浪动物收容所，然后把蔡辛这个新闻调查清楚了，好好写出来，发出来，一定要把他的惩罚写进去，给公众一个警示，一个交待。”居然说着拎起背包起身，“对了，发新闻之前和我说一声，我先去那个地方和那个阿姨说一声，老人家估计心里不会好受。还有，别让主任知道我在掺和这事儿啊！”居然认真交待着。
　　接下来两人分头行动，去那几个蔡辛常去的地方，检查有没有受伤的小狗，接连奔波了四处场地，总算到了最后一个地方，正在四处仔细检查的居然非常认真，完全没注意到天都黑了。
　　“史拿皮史拿皮你笑得酷酷滴”居然沙雕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靠直觉按下接听键，眼睛还敬业的四处搜寻着。
　　“喂？”电话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居然这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喂？”她又喂了一声，对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权当是个恶作剧电话，居然干脆的挂断，全神贯注的投入工作。
　　“叮咚。”一条短信提示音。
　　“狗。”居然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个陌生号码的短信，片刻之后一拍脑门，“完了！”这才想起来忘记去给狗狗喂食了，这会儿已经晚上9点了。
　　她家里着火了似的飞奔至程一舜巨远的海边别墅，心里恶狠狠的吐槽，这家伙住这么远，除了铁粉和狗仔，谁还去跟踪他啊！
　　到程一舜家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她每次打车过来，都是远远地就下车了，然后再自己走过去，为了不暴露这个海边还有幢别墅。事实上这算是个废弃的海滩，别的海滩都有人开发了，只有这一处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还空着，也没有什么人来。
　　居然进门的时候，看见程一舜正躺在床上看书，是她昨晚在看的那本《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明明知道自己来了，也不会和自己打个招呼，连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都不看。居然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他不就是这么傲娇嘛，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
　　在门口脱了自己的帆布鞋，放下背包，居然就去窗户旁边给狗狗的碗里倒狗粮了。
　　“你只是被咬了一口，又不是瘫痪了。狗粮就在旁边，你就不能帮忙倒一下吗？”居然实在有些好奇，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不乐于助人呢。
　　当然，程一舜没有理他，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喂完狗粮之后，居然又带着狗狗出门拉粑粑了。程一舜立刻把眼睛从书后面挪开，往落地窗外望去寻找居然的身影。
　　居然抱着狗狗走到了不远处的沙滩上，把它放在地上，两个人就地坐下。居然望着海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程一舜就这么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背影。
　　“哦卡艾里。”半个小时后，居然抱着一身轻松的狗狗回来了。
　　程一舜把一个纸团扔在居然头顶，居然瞪了他一眼，程一舜努努嘴，她才把纸团打开，“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喂狗。”
　　好嘛，不用手机改用这么复古的方式来沟通了。既然他问了，自己就有必要和他说一说了，今天的事情还真的挺让人有些难消化的。
　　“那个虐狗的叫蔡辛。今天我去他家看了一下，确实不止一只狗那么简单，他家里还有五只狗，看起来很久没吃过东西的样子，我已经让阿帆把它们送去流浪动物收容所了。不过……蔡辛那么做，和他自己的遭遇也有些关系，听他邻居说，他工作好像很辛苦，而且遭遇过情伤，之前他也有一只狗，照片上还挺健康干净的，后来的事到底怎么了，我们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后面证据收集充分之后再做定论吧。”居然认真的跟程一舜说着今天的事情，后者听得也很认真。
　　这个记者，真的挺不一样，程一舜注视着正在翻看手中的资料的居然，若有所思，她几乎快要扭转了自己对于记者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