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败，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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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繁，初冬
天空阴沉沉的，呼啸的风吹起漫天的黄土。
长长的队伍缓慢的前进着，踏过枯黄的草地，穿过漫天的尘沙。
一种名为哀戚的东西包裹着这只队伍，红色镶黑边的军旗上一个大大的‘谢’，在风中摇摆着。
队伍前头的少年一身白衣，骑着一匹瞎了一只眼的黑色大马，他长长的黑发用一根白色的布条绑成高高的马尾，风将将他的头发刮到嘴上，细碎的发丝挂在他嘴上的裂口里，他的嘴龟裂着，点点嫣红从裂口里渗出来，干的甚至抿不住，露出里面一点点白色的门牙。
他的眉毛不似一般男儿的眉那般的英挺，反倒似女子那般又弯又长，很是秀气，他眼睛的形状很美，只是瞳孔的周围包裹着一道道的红血丝，像是蒙上了一层红纱，他的眼窝深陷，浓浓的乌青挂在眼睛下面。一种难以言语的哀戚在他的眼里弥漫着。
他面色苍白，唯独那双耳朵冻的通红，白色的衣领裹着他纤细的脖子，一根白色布条紧紧的束着腰，他的腰是那么的纤细，那么的单薄，仿佛风再大一些，他就要随风而去了。
他的身后是五匹马车，分别拉着五口黑漆色的棺材，棺材后跟着一队由伤兵组成的队伍，他们相互扶持着，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满满的风霜。
少年叫谢之华，是谢家最小的公子。
身后的棺材里躺着他的父兄们，而远在边关的阴山上，长眠着五万战死的英魂。
阴山一战，是谢家败的唯一一次，也是大繁开国以来打的最惨的一次战争。
高耸的城门慢慢的浮现在谢之华的眼前，走近了，他示意队伍稍停，用手整了整衣冠，然后紧紧的闭上眼，干裂的唇颤抖了几下，攥着马绳的手青筋暴起，轻轻的说了句：“爹，哥哥们，之华带你们回家。”
再睁眼时，他朝着阴沉的天空望了望，努力的瞪着眼，生怕有什么东西会从眼里流出来。
“走。”
队伍再次前行。
他们走进城门，守城的官兵们纷纷抱拳，每个人都红了眼。
百姓们纷纷让开了街道，不时的有哭声从街道的两旁传出，他们的眼睛带着一丝希冀，渴望着能从这对残兵中找到自己亲人的脸，然而更多的是失望，回来的人太少了，千人去，一人还。
痛哭声从街道两人旁传出，有女人的，老人的，甚至还有男人的，他们有的压抑的哭，有的直接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
谢之华原本挺直的背在听到哭声的那一刻，垮了，再也挺不起来了。他从瞎了一只眼的马上跳下来，朝人群深深的鞠躬，哭声戛然而止，随既又爆发似的响起，那些哭声像是千斤的巨石一样压在谢之华的心头上。
他们穿过长长的街道，来到谢府的门前。
他的母亲站在门前，就那样看着他一点点地走到她的面前，谢之华抱着父兄的牌位，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他发现再也抱不住了，他们是那么的沉重，沉的他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细密的雪花从阴沉的天空上落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走到母亲的面前，他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雪花落在他细碎的发上，又融化成小小的透明的水珠。
他的母亲谢夫人，刚刚过完四十五岁的生日，本是风韵犹存的她，却在谢之华跪下的那一刻苍老了，她含着泪水，牵强的在嘴上扯出一个弧度微小的笑，然后弯腰扶他，泪顺着谢夫人的脸颊滴落，正好打在谢之华通红的耳朵上，泪珠啪的一下在他的耳朵上炸开，像是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拿刀割了一下。
谢之华只能忍着，忍着痛，忍着泪，把所有都咽进肚子里，堆积腐烂。
声音嘶哑的说：“娘，小五带着父亲和哥哥们回来了。”
谢夫人忍了又忍，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嗯，回家吧。”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谢之华借着母亲手上的力气，艰难的站起来。
他的大嫂含着泪，手里抱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回来就好。”
她怀里的儿子口语不清的说着：“爹爹，”像极了蝶蝶。
“娘带你去看爹爹好不好？”
那五口棺材的盖子被推开，谢之华看到他的母亲来到父亲的棺材前，用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扶着棺材，闭着眼睛颤抖着身子。
他的大嫂杨雪娥抱着孩子，来到他大哥的身前，怀里的孩子不停的叫着爹爹，她一把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丫鬟，双手摸着那空荡荡的袖子，哭着：“之彦，你的胳膊那里去了”她哭着，恨不得把半个身子都埋进棺材里。
在谢之华的记忆里，他的大嫂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从不在人前显露自己的情绪。他攥了攥手，只有指甲刺进掌心的疼痛能够让他忍住要涌出眼眶的泪水。
他垂下头，战后他翻遍了尸体，也没有找到大哥胳膊。
他的二嫂刘爽领着两岁的女儿，看着他二哥谢之风，棺材里的人已经不成人形，一条条刀疤像是捕鱼的网子狠狠的勒进的皮肤里，那张曾令她颠倒的俊颜吓哭了她的女儿，她哭着，吼自己的女儿，“怕什么，他是你爹啊，不许哭，”刚说完自己就哭了起来。
“你个挨千刀的，不是说好了要活着回来的吗。”然后又用手摸了摸谢之同的脸，突然猛的拉开他的衣服，眼前的身子像是一滩泛着血的肉泥。
她怔住了，随即又大哭了起来。
他的三嫂郑媛媛挺着快要临盆的大肚子，丫鬟想要搀扶她，却被她拒绝了，她红着眼，紧紧的握着谢之勘的手，抖肩膀，“之勘，大夫说这个月底就要生了，你不是说好了等我临盆的时候一定会陪着我的吗？你不在，我会怕的啊。”
他的四哥已经订好了娶亲的日子，就在今年的腊月出六，谢之华抬起头，街角的那一头，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远远的站在那里，他只能模糊的看清那是四哥未过门的妻子，苏叶，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他冲她点点头，她扭头离去了，
二哥的女儿囡囡挣脱丫鬟的手，跑到谢之华的身边，肉呼呼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角，圆圆的大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奶声奶气的说：“小叔，爹爹。”
谢之华抱起囡囡，他知道囡囡想问的是爹爹为什么没有回来，可是他同一个刚满两周的孩子解释不清什么是死，她也不会懂得。
他擦掉囡囡脸上的泪水，说：“等囡囡长大一些，爹爹就回来了。”
囡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澈的大眼蒙着一层水雾，就那样信任的看着他。
雪，越下越大，在街上铺起厚厚的一层，漆黑色的棺材停在了早已设好的灵堂里。
半夜的时候，一个人从后院的小门走进来。
谢之华跪在灵堂里，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轻轻的脚步声从外面走进来。
他说：“来了。”
苏叶嗯了一声，“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谢之华走到四哥的棺材边，说：“他在这里。”
他继续烧着纸钱，刻意压低的抽泣声跑进他的耳朵里。
苏叶用一把小刀划断自己的秀发，然后放进棺材里，喃喃的说：“这辈子是嫁不成你了，记得下辈子的时候来找我，到时候我还嫁你。”
然后走了。
夜，寂静的让谢之华的心空荡荡的，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伤口在疼，心在疼，每一寸筋骨都在疼。
谢夫人在苏叶刚刚走后就来到了灵堂，她叹了一口气，同谢之华跪在一起。
拿起一叠纸钱添进火盆里，“华儿，娘知道，这一切对你不公平，可是你父亲和哥哥都死了，诺大的谢家不能没有顶梁柱，如果连一个男人都没有，等着我们的就是被那些豺狼虎豹一点点的吞噬掉，连皮带骨的吃掉。”
谢之华看着谢夫人，说：“娘，我知道。”
谢夫人留着泪水一把抱住他，“娘的华儿啊。”
谢之华十五岁，京城里都只知谢家有五个儿子，却不知那第五子是一个女子。
曾经谢之华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谢夫人曾怀着孕去过安国寺，了无方丈曾说过她怀的是一个小将军，谢夫人笑笑说，她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而他却神秘的说不管是儿是女，都会是一个将军，他说就算生的是女儿，也必须当儿子养大，这一子会在谢家最艰难的时候撑起整个谢家。
而她信了，两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婴，同丈夫商量后他们选择隐瞒女婴的性别，将她当儿子养大。
可是她的女儿一点点的长大，她会喜欢裙子，会喜欢她首饰盒子里的珠子，从那时起谢夫人知道她毁了女儿的一生，唯一庆幸的便是她的女儿带着与生俱来的的神力。
谢之华在七岁的时候知道自己和别的小男孩是不同的，她曾经偷偷的穿过母亲的裙子，带过母亲的扶摇，因为那些喜欢仿佛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十岁的时候从母亲的口中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可是那时的她早就和同龄的男孩子打成一片了，早就将自己当做了男孩子。她可以轻松的打倒一群同龄人，当他们的老大，加之父亲和母亲特殊的宠爱，她甚至差点走上纨绔子弟的道路。
她从来不将自己当做女子，母亲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她的房里，抱着她默默的哭上一场，只有那些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自己是一个女子。
夜，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火盆里的纸钱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下人惊慌的跑进灵堂，“夫人，少夫人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败，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