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总想毁灭世界》风萦若

82、第三十七节 命运洗牌

　　那是浩渺的宇宙，无尽的星河。

　　随即，像是卷轴移动一样，他眼前的星河慢慢地移动到了一个他非常眼熟的星河带——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下一秒，他便回到了小时候他住的地方——一个逼仄、狭窄的生活舱。生活舱是四人间，但却塞下了二十个人。他们沙丁鱼罐头一样地挤在一起，彼此身上的味道混在一起，像是一缸隔夜发酵的剩菜。

　　他年龄最小，抢不过别人，也不想抢。他环抱双膝，蜷缩在角落里。

　　他记得，不久之后，星际商人就应该来挑人了。果然，广播里响起了集合的通知。流民们骂骂咧咧，还是不得不一个个起身向外，来到集合地点。

　　出乎云出岫意料之外，和他记忆里不同，站在集合点的发言台上的并不是星际商人，是一队穿着共和国军服的军人！

　　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共和国只存在于流民的口口相传中。在他们的描绘里，共和国是个不折不扣的乌托邦。人们以天赋来分配职业，平民可以生活在包罗万象的星维网里，没有饥饿，没有困苦，没有歧视，艺术、文化百花齐放——

　　这些形容词对当时的云出岫而言无法理解。他眯着眼睛，想象不到，只觉得共和国一定是个睡觉时能伸直腿，营养剂不用兑水的地方。

　　真是美好。

　　那队共和国的军人开始给他们一个个做“基因检测”，据旁边的星际流民道，如果通过了阈值，就会被带回共和国。在云出岫之前检测了一百个人中都没出现过一个，岂料到云出岫这里，基因提示器一片乱叫，军方的预备部部长大喜过望，点名非此君不可。

　　他被带回了共和国，在最合适的年龄里，进了军方预备部。他不仗着基因优秀而懈怠，而是加倍努力。很快，他便跻身为军方一颗新星，在十七岁的时候，已成为近地军少校，时人将他和许娉姈并称，并预言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那天，他刚出任务回来，正碰到一个失魂落魄在路上走的女孩子。她穿着单薄，脸上泪痕未干，长发披在身后，身影高挑纤瘦。

　　云出岫怔住。

　　那是南风。

　　那时候的南风与现在的南风在外形上相差无几，却因为没有带春风十里的保护壳，显得格外无助。

　　他几乎是心疼地奔了上去，脱下军服外套，给她披上。面前的南风一怔，仰起脸问他：“你……”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我认得你，你可能不认识我，我……”

　　南风失笑：“怎么会不认识你，共和国新星，云出岫云长官。”

　　他安下心来，抬起自己的衬衫袖口给她擦眼泪：“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现在这么冷，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南风道。

　　“那太好了。”

　　眼前的南风一怔：“啊？”

　　云出岫认真道：“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当你男朋友好吗？”

　　南风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半晌，她破涕而笑：“好啊。”

　　他的军功与日俱增，但他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女人。在他领衔少将时，他带着她到星海深处，向她求婚。

　　那里有一颗玫瑰色的星球。他很早前便发现了，但是从未告诉过她。

　　在孤寂的宇宙中，谁能想到，这里竟有一片玫瑰海洋般的星尘，它从不为谁而存在，只是径自开放。过去也好，未来也罢，独自成就一段永恒。

　　……

　　场景还没有结束，却又转到了另一个维度。

　　他还是星际商人手下的小侍应，分配给了科学院的南风。她那天没有去星夜海，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了青金源开采发布会。面对他，她客客气气，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颐指气使，也没有生出额外的亲昵。

　　自然也不可能带他回共和国。

　　他试图接近她，为她端茶送水，为她整理资料，却每每只得一个客气的“谢谢”。她春风十里，就连对小侍应也不例外，却隐隐又拒人于十里之外，丝毫无法靠近。

　　他从未与她如此生分，只觉得痛苦不堪，最后那天，他看着她登上科学院离开科技之光的舰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

　　又或许，他在选择职业时，没有选择军方，而是一意孤行地选了科学院。他兢兢业业，做到了优秀，却做不到出类拔萃，最后只能永远待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做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技术员。他放弃了梦想，从此见到星空，只余怅然若失。

　　又或许，他在预备部时，许娉姈等几个部队一起来抢人，最后许娉姈没有坚持，他来到了另一个近地军的另一部。他努力升职，却在两年后听说南风被星际海盗掳走，葬身于星海之间。他发了疯，从此见星际海盗便毫不留情，有人称他为疯子，有人称他为暴君。

　　……

　　他被动地奔赴向一个个不同的命运，像是一首命运交响曲，小提琴声在叹息，大提琴反而跃跃欲试；定音鼓敲出矛盾与冲突，圆号却奏出活跃的新主题。

　　他像是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在不同的命运里颠沛流离，疲于奔命。他做了一个又一个选择，终于明白，在那个场景里，即使再重来一万次，即使再万劫不复，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她对于他，甚于一切。

　　《命运交响曲》第三乐章戛然而止。云出岫再睁开眼时，却已经是早晨了。

　　昨天那一个个不同的命运，也许只是从那天黑市事故发生到现在数日里，他第一次做的梦。

　　但拇指上传来的陌生触感却让他不由低头。

　　那是一枚陌生的指环。

　　*** ***

　　阿苏那来见云出岫时，差点没有认出他来。短短数日内，他憔悴地不成人形。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渣，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也许因为数日内不进水米，他瘦的有些形销骨立，嘴唇干裂。他无神地靠在墙上，不知在想什么。

　　阿苏那气不打一处来，第一件事是掏出通讯器和远处的云出岫的身影和了个影，修了个图，只P自己的那种，然后发了个星友圈。

　　阿苏那踹了他一脚：“你这死狗的样子做给谁看啊。如果要博取同情，好歹整理整理你那张脸吧！舆论也会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偏向你的好吗？”

　　他眉飞色舞续道：“哦，你还不知道吧？张修……我爸好像原先就怀疑白起有问题，把我放过去，本来想让我查他的军备问题，结果没想到许娉姈这么想我，亲自带人监视白起，就在你拦下星际海盗那天，她把整个白起部揍得够呛，还打了通讯给张修己，让把我调回来。哎，她肯定喜欢我，你说对吧？”

　　云出岫没有答话。他仍旧目光空洞。

　　“现在大家都在想着怎么保你。黑市的平民在共和国都算是‘死人’，二审时，我们主张不能按照普通的平民保护法。奇怪的是，雅各布居然出面为你说话？我听我哥们说，你把他得罪地挺惨的？他抽了什么风？突然信佛了吗？”

　　“现在我们最大的阻力是在于那些黑市里的平民。为首的那个叫做……王丽。他们好像想要引导舆论，给你判刑。你放心，这几个平民我会搞定的。再过几天，就能把你放出来。”他语气一沉：“许娉姈打算把你扔到远星前线去历练几年，避避风头。那里虽然苦了点，但是最能锻炼心智，而且升职快。你放心，我们会经常路过那里的。”

　　云出岫终于开口了，他带着三分自我厌弃，七分平静：“不用为我费心了。”他沙哑道：“这些是我应得的。”

　　阿苏那恨铁不成钢：“之前你为什么不说是为了保护南风才撞的平民区？这样一定可以得到科学院的一部分支持，在白虫们眼里，他们自己人比那些星维网抑郁症的平民重要一百倍。”

　　“不要把她牵连进来！”云出岫这时候才有了情绪，他抬起头，坚定道：“是我选择撞平民区的，所有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

　　阿苏那简直气疯了：“这几天，我们天天在外面为你奔走，她呢？哪怕出现过一刻没有？我知道出了这种事，大家都怕舆论谴责。但是别人可以避而远之，她见过你一面没有？这种人你还想着保护她？”

　　“她现在不方便过来。”

　　阿苏那简直被这宛若圣父附体的云出岫惊呆了：“云小岫，告诉我，是传销组织来过了吗？你信教了吗？‘我爱的人都是渣但我还锲而不舍地深情不悔’？”

　　云出岫没有理他，他缩回到阴影里：“你走吧。我不会出去的。”

　　阿苏那简直想掐死他，但他没有。但情商高如阿苏那自然不会做这等没品的事情。他冷笑着：“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看你这副死样子，再多点打击也没事吧？你在这里想用尽一切办法保护绿茶，她还和张启玉有说有笑地去吃饭。”

　　他清楚地看到云出岫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像是抑制不住的冷一样，用力扼住了自己的手腕。

　　云出岫轻声道：“她这样，我会更放心。”

　　阿苏那气得摔门而出。

　　*** ***

　　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天，下一个来的访客，却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由于自我放弃，他几乎已经虚弱地爬不起来。透进来的光太亮，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模糊了来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瘦弱的女人。他从未见过她。

　　来人开口自我介绍：“我叫王丽。”她平静地续道：“我的丈夫卡索，在黑市事件中，死在了你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