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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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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了么?跟普通的游魂野鬼有什么不同?”
幽冥第六司,休沐的鬼差们正飘着身体凑在一个气喘吁吁的小胖子身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快说快说,那书生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连天道法则都能躲过?”
“咳咳,别急别急,这事儿说来话长。”那个叫做六九的小胖子许是飘的太急,喘着粗气抄了杯茶猛的灌了一通方才慢慢平复下来,“这书生啊蹊跷的很——”
“什么事儿蹊跷的很啊?”
正当众人聚精会神地等着六九往下说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十年一休沐,你们居然连麻将都没搓?牌九也没赌?这才蹊跷吧。”随着说话声,一个穿着黑布裙子的女子踏入了第六司,手上还拎着把滴着惨绿色血迹的砍刀。
“郗九大人?”
“老大?”
“老大你不是捉鬼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凑在六九旁边的五九支棱着自己竹竿似的身子,笑嘻嘻的冲黑衣女子打招呼。
黑衣女子,也就是郗九抬手擦了擦刀上的血迹,道:“不过一个不成气候的小鬼,能费多少功夫。倒是你们,牌也不打了,酒也不喝了,难不成黄泉枯了?都杵在这瞎打听?”
“不是不是,老大,这回可真是大事。”小胖子摆摆手,一脸神秘,“前阵子,忘川水那边闯进去一个生魂。”
“生魂?”郗九瞪着眼,“这不胡扯么,天河倾覆都一百来年了,这世上哪还能有生魂?”
所谓生魂,即人死后未经幽冥轮回转世,未因执念怨念化为厉鬼的魂魄。
生魂不是鬼,也未轮回,自身其实十分孱弱,唯有在天地灵气十分充裕时才能存活。可一百多年前,天河倾覆,诸神陨落,仙妖鬼各界大能先后惨死于天道法则之下,天地灵气日益稀薄,连幽冥六司的阴差都是勉强修行,生魂哪里还能存活,只怕不消多久就魂飞魄散了。
“是真的是真的,孟大人和五司的张天师一起发现的。”小胖子六九一脸八卦。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奈何桥上等着喝汤投胎的鬼魂特别少,张天师大人刚好去忘川采黄泉水炼药,突然就发现一个书生的魂魄混在鬼魂中,跌跌撞撞的闯到了奈何桥上,生气比一般鬼魂略重,身上却没有一司接引过的死气,也没有二司判下的功过印记,连三司的引文书都没有。”
幽冥六司,一司掌魂魄接引,二司判生前功过,三司评轮回归处,四司戍卫幽冥,五司考评鬼差,六司巡游各地追捕恶鬼。前三司因与人间魂魄打交道,又称为阳司,后三司与各路鬼仙恶魂斗法,称为阴司。
“这倒是稀奇。”郗九皱着眉,“那孟裳和张老五怎么说?老黑他们去看过了么?”
“怎么能没看过呢?除了老大你出外差没在,四司的蛟珠夫人日常闭关,其余各司的司主都去看过了。”
“可不是,阳司的三位老大为了找这生魂的来历,专程查了往生录。”六九捧着大胖脸道,“这书呆子叫李百年,生辰八字恰好落在了中元鬼门大开的时候,阴气入体又受鬼魂惊吓,魂魄不稳,原本应当是早夭的命格,偏其祖辈多有功德,这才磕磕绊绊活到了弱冠之年。”
“这不对啊?”五九疑惑,“就算如此,天道法则在上,他死了也应该被接引投胎呀?”
“蹊跷之处就在这里。”六九又灌了杯茶,清清嗓子道,“若是寿数已至,自然受天道法则驱使投胎,可这人祖上功德庇佑,当可活到天命之年,远未至大限,只是出远门时在路上摔了一跤,直接把魂魄摔了出来。偏这书呆子也没察觉,只当自己还在赶路,直到闯到奈何桥时被张天师一吓唬,才知道自己摔的只剩魂魄了。”
“生来阴气入体,天道误判为鬼魂,又未至寿数,一司未曾察觉,偏自个儿迷迷糊糊连魂魄摔出来都不知道,也没了化为厉鬼的怨念……”郗九被这样的操作糊了一脸,半晌才又兴致勃勃的问道,“这个李百年如今在哪里?还在孟裳那儿么?”
“在呢在呢。”小胖子点点头,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笑的不见眉眼,“这书呆子自从知道自己魂魄离体飘到幽冥之后,整天哭天喊地的在忘川水那儿嚎。若非这两日奈何桥没什么过路的,只怕孟大人早就不耐烦的把他扔轮回道里了。”
郗九还没走到忘川,就听到风中传来的低低的啜泣声,憋着笑从奈何桥底下绕过去,便看见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孟大人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模样。
“别躲着了,早知道到你要来。”
忘川河畔,奈何桥头,支着一个破旧的茶摊,摊子旁挂起的幡子无风而动,土黄色的幡子上招摇着个斑驳的看不清的鬼画符。
茶摊摇晃的桌子旁,一身土黄衣裙的孟裳正瞪着桌子另一头抽抽噎噎的青衣书生,拎着茶壶的手生生把茶壶手柄捏变了形。
郗九大马金刀的坐在孟裳和李百年之间,看了眼哭的双眼红肿的书呆子,又瞅了瞅百年难得一见的怒气冲冲的孟裳,好笑:“六九同我说这书呆子已经哭了好几日了,这是怎的了?着急投胎还是还魂?”
孟裳冷笑着把茶壶扔桌子上,“张老五干的好事!”
“明知道这些凡人如何看待幽冥鬼域,偏偏用幻阵吓这呆子,硬生生吓的这呆子在这儿哭了整整三日!”
郗九哑然:“这呆子的体质照理是从小见鬼见到大的,他是看见什么了,能吓成这样?”
孟裳冷哼:“鬼知道。”
“老黑老白他们商量出法子了么,这呆子打算让他怎么办?送他还魂还是投胎?”郗九面上眼里全是笑,“老这么让他搁这儿嚎也不是办法,你这儿过路投胎的鬼魂都比往常少了不少。”
“生魂阳寿未尽,不日送他还魂。”孟裳板着张脸道。
“这不刚好,这呆子还在这嚎啥。”
孟裳冷冷一瞥:“你自己问他。”
郗九扭头,瞪了那李姓书生好大一会儿,却见书生仍兀自在那儿抽泣,完全没搭理郗九的意思。被无视的郗大人觉得很是新奇,拎着砍刀直接剁在了李百年身前的桌子上,一副恶霸模样:“呆子,问你话呢。”
李百年只见眼前寒光一闪而过,身前一声巨响,登时吓得一哆嗦,抽抽噎噎嗫嚅几声,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凶神恶煞的姑娘在说什么:“小,小生不,呜不知道我的身,身体在哪。”
“你记得在哪儿摔的跟头么?”
“摔,摔过的跟头太,太多了,小生记不清了呜。”
“……”
郗九被噎的一阵无语,只觉眼前这个生魂比自己手底下一众热爱八卦麻将赌牌九的二百五们还要难搞。
这得是祖上积了多大的功德,才能让这么一个神经病平平安安活到弱冠之年啊?不,不对,据说这个书呆子不出意外是可以活到天命之年的,这李家祖上是出过圣人么!
“这下可麻烦了,老黑派阴差出去了?”
已经逐渐平复怒气的孟大人扭头,平静的脸上带着怜悯的微笑:“这么麻烦的事,第一司怎么会揽呢?”
郗九的笑容渐渐凝固:“他们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呵呵。”孟裳大人端着茶碗高贵冷艳的糊了郗九一脸嘲讽。
真稀罕,幽冥六司,什么时候有人要脸了?
幽冥六司中,除却第一司和第六司,余下四司都常年不出幽冥。所以,帮这呆子还魂的事自然落在一司或六司头上。这生魂既不受接引也不是恶鬼,两边权责都不靠,论理当由六司共同商定决策由哪司主理。
然而,六司商议时,郗九还在出外差……
很显然,老黑肯定会毫不手软地撺掇这群落井下石的货把烫手的山芋往她脑袋上扔。
“经六司商定,生魂李百年还魂一事着第六司全权处理。六司司主赞同人数过半,决议生效。”
“你们便不怕我回来时太晚,这呆子的肉身已经腐烂不能还魂了么?”郗九咬牙阴恻恻道。
“尸身腐烂如何还魂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孟大人弹弹衣袖,轻描淡写,“更何况,老黑推算过,不过一个打劫过路鬼魂香烛纸钱的小鬼,最多五日你也就回来了。如今人间天寒地冻,肉身也没那么容易腐坏。”
“那他有没有推算过,他今天会有血光之灾。”
“你先把这书呆子的事儿给我处理了,再让他这么嚎下去,过路投胎的鬼都要被他嚎没了。”
“无妨,揍个老黑,最多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邪魅狂狷的郗九大人拎着滴着血的砍刀扭脸往北边飘去。
沿路所经之地,幽冥众鬼,安静如鸡。
己亥年,乙丑月,癸丑日。
幽冥第一司传出阵阵惨叫,其声凄厉异常,惨叫长达两个时辰,响彻第一司,绕梁三日,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