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歌》斐丹

8、episode 02 殊与柏

　　4
　　那天吃完面，俩人忽然都没怎么说话，叶殊还是低着头慢慢地跟在纪柏的自行车后面，纪柏推着车在前面走着，太阳把影子再一次无限地拉长到极致，他一直送她到她家楼下，那是一处老式的工房，楼上有点阴森森的，纪柏是去过一两次，但是楼道间有一回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在隔壁大笑的声音倒是把他的胆子吓出来了，于是索性就不再上楼去了，这真是说来会令人觉得很好笑，所以纪柏不会和叶殊说这个，这有失男人风度。
　　刚刚走到楼下的时候，前面的拐角处正好闪出来一个人影子，纪柏定睛看看，那个人倒是先冲着他们两个喊起来了，一双年轻漂亮的眼睛从远处浮动起来，是和叶殊一样漂亮的眼睛，朝着他们两个人冲过来，对着叶殊就是一声“姐”。
　　那是叶殊的弟弟，叶希，大家喜欢叫他西西，于是纪柏也对着他叫了一声西西，他抬起眼睛看了纪柏一眼，然后笑起来
　　“纪柏哥，你也在啊，送我姐回来啊？”
　　叶殊还是安静地低下头，叶希看她这样子好像已经知道了七八成事情，倒也不说什么，只是对纪柏痞着脸说
　　“你别欺负我姐啊，你看她瘦成这样，经不起你剧烈运动。”
　　“西西，你还不回去照顾妈！”
　　叶殊终于扯着他的袖子小声呵斥他，他马上对着叶殊敬了一个不正不歪的军礼，这小子以前还是当过兵的，但是不知怎么地就忽然生出一些二流子的样子来，这感觉像是学坏了一样，纪柏真想上去抽他一下，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这是兄弟之间的礼节，只有男人之间才懂的东西。
　　不过叶希已经啪啪啪地跑上楼去了，于是整个楼下的阴影里面只剩下了纪柏和叶殊，安静地只留下了一些呼吸的声音，纪柏捏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她安安静静地过了一分钟，只想着再和她多度过安安静静的一分钟就好，就在这个时刻，纪柏想要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叶殊在他怀里呼吸，纪柏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还是很安静，一双棕色的眼睛看着纪柏一动不动，像是一只猫一样。
　　在心里说好的一分钟，他却整整抱了她十分钟。
　　“说真的，阿殊，没有考上你就来找我。”
　　纪柏喘息了几秒后放开她，对她说，她的眼睛看着纪柏，带着几分深邃的意味，最后仿佛是有些疲惫地对着纪柏点了点头，纪柏便放开了她的手，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就听见她的运动鞋走上楼梯的时候有些软绵绵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
　　他转过头看着楼道上的阳台，看着她的头发，黑色的长发，此时已经松开来了，从那一边的阳台上漂过去，上面有几片阳光的碎片在那里舞蹈着，随着啪嗒啪嗒啪嗒的声音渐渐泯灭而消失。
　　纪柏转过身，推着自行车，慢慢吞吞地走出了那座老式的公房。
　　骑着单车回家，从老式公房通向租住屋的道路仿佛很漫长，时钟滴答滴答地缓慢行走，自行车链条吱嘎吱嘎地转动着，它缓慢氧化生锈的声响仿佛都能听得清楚。夜晚的街道是有些寂寞的深蓝色，傍晚的小雨痕迹在街灯的照射下弹射出闪光，好像是猫的眼睛，幽绿色的一朵，滚轮碾过时发出汁液飞溅的哒哒声。那就是南广夜晚8点的街头，冬日的晚街，寂静的空巷。
　　一路上，纪柏在耳机里调了RANSOM的歌。那是瑞士新晋的DJ乐队，但是这首歌居然出奇的质朴，没有DJ混音的修饰，但是歌曲却仍旧热情洋溢，歌声如同火焰一般焚烧着耳朵，一路令纪柏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他的乐感很好，所以每哼一声都落在耳机里的音调与节奏上，仿佛已经没有耳机外和耳机内的区别。静谧的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在哼唱，于是纪柏愈发觉得这里仿佛就是一个舞台，一个人的舞台反而比万众瞩目的夜场更加令人觉得自由，真是奇怪的感觉，但是这样就可以使漫长的路程在无数个三分钟单曲循环里慢慢消磨分割殆尽，使平凡的夜奔都像是一场个人秀，也让人第一次有了人生主角的感觉。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真正把握人生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纪柏不由得回味起离去时阿殊那些软绵绵的脚步声，和她看向窗外飞鸽时那双忧郁而坚定的眼睛，忽然第一次感到有些迷惘。他不知道一年以后自己是否还可以等下去，等着阿殊回到身边的那一刻到来，但楼梯口作出的那些承诺是多么被渴望着成真。他已经20岁了，但是已经有些厌倦了夜场的繁华，嘈杂，充斥着烟酒，化妆品下魅惑而充满欲望的眼睛，还有人体汗液的味道。他想要永远闭着眼睛吮吸，啃咬有夏士莲香味的肌肤，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阿殊可以给他一个孩子，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小房间里，满地乱爬着像是小仓鼠一样吱哇乱叫，尽管是组无法忍受的平庸，却也可以暂时逃离夜场生活那么一小会儿。
　　如果一边上学，在21岁的时候秘密地先有个孩子，然后22岁时令人猝不及防地闪婚也一定不错。
　　只是莫名地厌倦了夜场罢了。每当想起那双安静的，深褐色的瞳孔，他就忽然很想要停下来，返回那栋老式公房，一口气返回楼上，就这样闯进叶殊家里，不由分说地抱着她，一个人与一个人的肌肤就这样紧贴着，只能呼吸着对方的呼吸，直到无数个日日夜夜都从窗外经过。
　　现在自己追求着的东西到底是距离最初想要的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呢？人生仿佛越是朝着理想前进，就愈发不可以确定追求的道路是否正确。就这样迷惘地前进着，前进着，前进着，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还是那样的模糊：得到了，实际上还是没有得到自己真的想要的东西，但是在众人称羡的目光中，还能够支撑虚荣的气泡。
　　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在叶殊和insanity当中选择一个，自己到时候又会选择谁呢？
　　纪柏忽然急刹车，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七星，在夜里点燃，放到唇边。那些袅袅上升的烟气仿佛是雾一样的白鸽，在空气里冷凝后化作嘴边淡淡苦涩而香甜的味道。
　　夜已经深沉，夜晚十点的雨后街头，抬头仰望被电线束缚捆绑的天空，星星已经被昨日的雨水冲刷殆尽，只留下一片巨大的蓝黑色空白横挂在头顶，没有给出答案。
　　纪柏自我安慰一般地叹了口气，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却是来自瑾安的短信。
　　明天午夜还有一场演出，顶替还是请假的薇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