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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episode 05 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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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柏顺着野源的目光朝着段澄纤细的右腕看过去,却感到有些发愣。
那串深黑色的猫眼石生生的硌着两个人的眼睛。
病房里薇薇安的左腕戴着的,也是一串一模一样的深黑色的猫眼石。
而她左手的食指上,曾经戴着的雪豹银色戒指,和此刻野源右手食指环着的银色戒指也曾一模一样。
一样的姓。
一度相同的身份。
却是不同的信物,它们在不同的时间里,不同地存在着。
一个早已化作记忆的尘埃,而一个鲜活如冬日的暖光,强烈的对比仿佛讥嘲着爱情的不堪一击。
纪柏忽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看着野源,而段澄一旁的瑾安仿佛也注意到了那串熟悉的猫眼石,所有的大笑很快在嘴里急刹车。她有些不安地看着野源的眼睛,然而野源只是盯着那串黑色的猫眼石,仿佛纪柏将此刻的呆滞传染给了他一样。
灰色的毛衣在空气里微微颤抖着,伴随着苍白的烟灰好像硝烟在众人面前落下。段澄仿佛注意到了他略有些奇怪的目光,于是使劲地缩了缩右手,淡棕色的眼睛仿佛哆嗦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像是初生的牛犊一样腼腆而紧张。
瑾安回头看了看段澄,又看了看野源,终于朝着野源伸出手,嘴里低低地朝他喊了声“喂”。然而野源只是迅速转过了身,于是瑾安朝他伸出的手很快便落在了周围的空气里。她在空气里下意识的抓握了一下,随即便抿紧了嘴唇,像是逼审犯人的警官那样逼视着野源的眼睛,试图读出他眼睛下方的犯罪冲动。
然而那双眼睛只是朝瑾安弯了弯,随后野源随手弹了弹烟灰,侧过头对段澄笑了笑。
“很漂亮的猫眼石,真的很漂亮。”
段澄不由瞪大了眼睛,伸出了他的右手腕,这才将压抑许久的笑由衷地绽放了出来,他有些开心地朝着野源伸出了右手,晃了晃手腕。猫眼石的吊坠左右“叮叮叮”地摇晃着,伴随着他看起来有些痴傻单纯的笑容。
“薇薇也有一串,我觉得好看,所以特地去了次西藏,结果买到了一串一模一样的!她戴左手,我戴右手,我也觉得感觉很漂亮!”
他的表情容易让纪柏想起犯下了罪之后,竭力掩盖罪迹的恶徒。只是他笑得很单纯,无懈可击,令想要出口指责的人反而首先灰溜溜地闭起嘴,反倒感到负罪的人是自己。
世间的人每分每秒都在制造罪恶,只是上帝在所有人的肩上无一例外地披上了纯洁的羊皮,于是时间久了,纯洁就逐渐膨胀成了理直气壮的无罪托辞。
纯洁兴许有时也是一种愚昧,也是一种罪恶。
然而爱情里的所有人,无法判断罪恶与否,因为泡在每分每秒的甜蜜中的人,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痛苦,无法正视自己的罪恶。
段澄还在痴痴呆呆地笑着,瑾安只能陪着他一起傻笑,纪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野源,然而七星浓密的烟雾遮盖住了侧脸上的所有眼神,只能听见细微的咳嗽声和隐约冒出的青白色指节。
纪柏几乎不想仔细思考他此刻的心情,只能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后的段澄一边笑,一边还在对瑾安有些激动地说着他与薇薇安去西藏时候的经历,断断续续地叙述已经在耳边模糊成了一片。
以往说着说着就很容易把话弄得泛滥成灾的瑾安这次竟然一直只是陪着笑,最后一句话都没插。
冬日的冷淡里只有这些痴傻的笑声和倾诉竭力吐着最后一丝温热。
野源始终站着一动不动地抽着烟,偶尔也会低下头看看足下的台阶,随便地踢一踢脚,纪柏看着他反反复复地踢着脚下的细小的梧桐果实,那些果实落了又被踢远,被踢远了又掉下来,最后化作一团乱七八糟的声音在纪柏耳边腾跃着,令他有些忍无可忍。他不由快速地走下了台阶,打算到正门前去迎接黎喑和anderu回来,但是每走一步,还是偶尔会一步三回头看看身后。
结果他每回一次头,就会看见野源不停地踢着那些梧桐果实,偶尔也会抬起头,看看前方。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会看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右手食指上那枚雪豹的银色戒指,始终安安静静地环绕在他的食指上。
纪柏记得每当他打鼓时,那枚银色的戒指会在镁光灯下闪烁,每当他们几个人坐在午夜十二点的街头喝罐装啤酒的时候,那枚银色的戒指会在路灯下泛光。
然而今天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纪柏看见他默默地将食指上的银色雪豹戒指褪了下来,默默地装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纪柏觉得自己终于有些受不了,之后的几百步,他再也不想要回头,一口气一直走到大门口,之后就俯下身站在大门口的寒风里喘气。
抬起头望着头顶的苍白一片的天空,阳光又重新移动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侧,在脚下的土地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今年的冬天第一次让纪柏感到极度地压抑。
他忽然很想对着大门口如织的人流放声大喊,但是看着眼前快速流动的人流,却令他忽然有些茫然起来。
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他快速地翻找着手机里的通讯录,然后手指直接点入了叶殊的号,毫不犹豫地给叶殊打了个电话。
电话忙音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个男生在电话那头懒洋洋地说了一声“喂喂”,纪柏忽然有些愣住了,反应了很久,才揉了揉眉骨,有些头疼地叫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一声“叶希”,就听见桌上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掉了下来,估计是他从桌子上甩下了他那双高耸入云的长腿。
只听他在电话那头拖长了声音,笑嘻嘻地问
“纪柏哥,你找我姐吗?她睡着了。”
纪柏听到他的声音,全身的血液终于忽然之间冷却了下来,他轻声“嗯”了一声,就听见叶希“啪啪啪”拍桌子的声音,之后就听见叶殊小声地斥责他的声音,说着“这是图书馆,你能不能安静。”,之后就听见手指摩挲手机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是叶殊接过了电话,对他很细地说了声“喂?”
当她的声音响起时,电话那头的纪柏只是张了张嘴,干冷的空气全数填入嘴里,挤掉了他所有的言语。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遥远的另一边,电话里的阿殊始终重复着“喂?”,可是始终听不见他的回答,于是急躁起来。拖拽椅子的沉闷声音忽然从电话那头响起,之后是她急促的小步奔跑声,依稀可以猜出她还是穿着那双穿惯了的运动鞋。
直到此刻,头顶大片大片的阴影才在阳光豁然涌入的瞬间,在头顶迸裂,一线阳光落在了手机上,仿佛是一小团动物的绒毛蹭着他的右手。
胸口的沉闷在叶殊的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倏然被驱散。
直到这时,他才慢慢吞吞地叫了声“阿殊”,就听见叶殊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然而当她很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他仍旧像是个被枪崩了脑袋的人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在花坛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鞋,说了一声“没事”。
叶殊不由开始轻声笑起来,然后轻悠悠地说了一句“你真是好有意思,没事打电话来干嘛?”
纪柏忽然哽了一下喉咙,在大门口慢慢地蹲了下来,倚在大门口的黑漆栏杆前,努力一字一顿地对叶殊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